方春旎听到此处才百感交集,那颗心被践踏到地下碾做灰尘。树倒猢狲散,古来就有的道理,倒也怨不得人,她无法去周全这些奴婢,难不成还苛求她们誓死效忠吗?她又能拿什么来补偿她们?她伸出手,那纤纤十指瘦长,那是双抚琴弄药的手,如今苍白无力。
“依我说,莫说咱们这些奴婢,怕是她腹中的小皇子能否保全,都难讲呢。”有人在外叹气,原来外面不只是鸾秀和燕碧二人,这些婆子宫娥听了,不知心里作何感想。方春旎紧紧抓住了袖笼,不知不觉中用力撕扯着,刺啦一声,锦袖断裂,慌得她一惊。
外面的宫娥婆子如鸟儿般听了声响被惊散,倒是鸾秀定定神陪个笑脸进来问:“姑娘醒了?”
方春旎目光呆滞,哽咽道:“鸾秀,你本是我带入宫来的。我想向太后求个恩典,打发你回谢府吧,好歹伺候在太太身边去,日后,嫁个好人家,还能一世的幸福。总比在宫里跟我受罪要好过百倍。”
“小姐!”鸾秀惊得制止,“莫听燕碧那丫头胡言乱语的,自己想攀高枝,拿出这些混帐话来!小姐当年就不该当了她的面烧了那纸卖身契,早知如此,该卖还她回青楼去!”
方春旎笑了徐徐摇头。
暑气散尽,秋意浓,晴空高远,后海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花尽了,点缀在水面是点点白鹭和远处的芦苇水草,碧绿的湖水在日色下分外莹透。
方春旎入宫身怀有孕,腹中的胎儿日渐显露成型,心里也不无紧张。她一弱女纤纤弱质,要在宫廷里谋生存活,一定只能依赖东君主。
起先的日子皇上还赖着几分的新鲜常来她的新月宫走动,不知为何,这些日日渐冷落。
云水一天榭赏月时,她递给皇上一盘剥好的新栗,皇上竟然看也不看一眼,旋即就推给太监赏给了崔芙蓉。方春旎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人说一如宫廷深似海,多少丽人冷落深宫落红无人怜。想来心里一阵凄然。
“方妹妹在想什么呢?”丽妃在一旁问,笑盈盈地打量她,眉眼间有几分幸灾乐祸。她淡然一笑抚弄小腹说,“身子有些倦,许是胎气动了。”
“呦,皇上和太后没说倦,她倒是先倦了!”旁边的杏贵人拈酸道,手里的纨扇轻轻摇着,眸光在方春旎脸色一掠透出几分笑意说:“果然如贵人腹中怀的不凡。”
这话分外刻薄,如尖刀一般。
方春旎强打笑容,透出几分雍容大度,也不理会,自当做在一心听曲儿。
忽然崔芙蓉在对面心血来潮般说:“皇上前日才说起,宫里这些小曲儿也挺得腻歪了,倒是江南的曲儿听得令人耳目一新。咱们宫里的姐妹们能歌善舞的不多,倒是如贵人,一曲清歌动圣心的佳话传遍了宫廷,不然请方妹妹来歌舞一曲助兴如何?”
方春旎的面色骤然一沉,这不是拿她当歌姬一样的轻辱吗?
她满身的温意霎时被抽空一般,她屏息望向皇上,皇上悠然的笑望着升平署的歌姬们翩跹起舞,也不打量她,只对崔芙蓉点点头。
崔芙蓉立时兴致盎然地说:“方妹妹还不速速谢恩,皇上恩典你呢。让皇上和太后也见识一下妹妹的曼妙舞姿和婉转歌喉呀?”
方春旎面如土色,这分明是当众折辱她。她又不是歌姬,凭什么让她当初歌舞去供众人取悦?眼下的情形,她又不能抗旨。
“呀,美人妹妹这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呢。看着半推半就的小模样,委实惹人怜惜。”崔芙蓉打趣着,纨扇掩口一笑,那双眼笑成了弯月,带了几分甜腻,媚眼抛去皇上说:“都是皇上宠溺的,贵人妹妹这是抗旨不尊了呢。”
皇上眸光扫来时,方春旎只得起身,身边的丫鬟鸾秀气恼得扯了她的衣袖忍不住说:“小主身怀龙种,怕是不妥吧?”
方春旎埋怨地瞪一眼鸾秀说,“只你多嘴!”又赔笑了对众人说,“可惜臣妾没这个福分,不如,就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弦歌一曲助兴?”
众人无比神色抖擞乐得看方春旎的笑话,太后都略带奇怪的眼光从她身上扫过,透出几分失望和厌恶。皇上那眸光始终没有看方春旎,仿佛视她为无物。那种众目睽睽下的羞辱,方春旎美一步都挪得艰难。
她聘婷走向乐工,略整整发上的珠钗,撩衣坐在古筝前,揉揉手指说:“换古琴来。”
“筝悦人,琴悦己。方妹妹可好,莫不是自娱自乐吗?”崔芙蓉咄咄相逼。
方春旎恭谨地对皇上轻服一礼说:“崔姐姐这话虽然不假,但古来圣人多是抚琴,哪里听闻鸣筝的?莫说春旎未学过弹筝,就是有心一试,也怕污了圣上的耳。”
“哎呦,看看这张巧嘴儿。圣人自然是抚琴,可你毕竟不是圣人呀。”
“孔夫子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礼坏乐崩不肯轻视。臣妾斗胆,还是抚琴吧。”
一句话噎堵得崔芙蓉无言以对,面色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