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岩呆呆地看着坐在床沿的女子,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涌上一股悸动,情绪如同浪潮一般,铺天盖地而来,他的眼眶不自觉发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苏墨墨一怔,继而无奈地笑道“怎么了,穆岩?是还难受吗?”
听出女子话中的关切,穆岩匆匆忙忙别过头,不敢直视对方,磕磕绊绊道“无、无事。”
即便垂下头,穆岩却还能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妹妹性子一贯平淡,目光也是清清浅浅的,但此刻,落到穆岩身上后,却仿佛可以燎原一般,灼得他皮肤发烫,继而又是一阵痒意。
穆岩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他那不可言说的心思。
是他生了妄念,自此,再平常的一切,皆变了意味。
男人身量颇高,包扎着药布的胳膊肌肉贲张,将病床都衬得格外狭小。但此刻,他却别过头,缩手缩脚,目光下垂,不敢与人直视,显出几分局促懦弱。
苏墨墨凝眉,叮嘱道“穆岩,倘若你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说出来。”
穆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他意识到了不对,朝着自己的胳膊看去,脸色顿时一变。
他的胳膊,居然是**着的!
穆岩顿时无措,他仓皇抬眸,却见女子目光清淡,落在他的身上。
他那从未展露于人前的皮肤…全都袒露在了女子眼下。
一股热意猛地涌上穆岩心头,他赶紧抓过床沿的衣衫,手脚匆忙地想要将自己的胳膊遮掩住,无奈他动作太大,又牵扯到了伤口,很快,白色的药布上,便缓缓地渗出红色。
苏墨墨皱眉看着穆岩的一连串动作,不是很理解他在做什么,但见他伤口再次裂开,便朝外道“郎中,可以再来包扎一下吗?”
抓药郎中连忙应道“李郎中出门去了,我来包扎。”
脚步声传来,穆岩回神,朝着屋外看去。见一个女子就要进入屋内,他连忙抬起头,对着苏墨墨猛烈摇头,粗犷俊美的脸上满是无措,穆岩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斥着满满的恐惧。
苏墨墨很少在穆岩身上看见如此剧烈的情绪。
“不要…我不要…”
穆岩的情绪不太正常,苏墨墨意识到了不对,她便转身朝外走去。
见女子毫不留情地离开,穆岩怔愣片刻,看着那道背影,极度无措的心情缓缓平静下来,却是陷入更深的深渊。
妹妹为什么离开?她是不是嫌弃他?
穆岩心中生出一股浓烈的恐慌,她是不是知道他被表姐摸了下巴,知道他被外人看了身子…在她心中,自己很脏吧,所以她才不愿意看自己一眼…
穆岩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即便躺在床上,他的身子却仿佛在一直下坠,毫无依靠,深不见底。
是啊。
他已经这么脏了,再被几个人看见又如何呢?反正无论如何,他心中的人,永远不会再施舍他一眼了。
就在穆岩思绪混沌之时,突然,一只手掀开了他蒙在头上的衣衫,随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穆岩,起来上药。”
上药?上什么药?
衣衫被挪开,光亮出现在穆岩眼前,他眨了眨眼,久处黑暗的眼睛不大适应光明,不自觉地便分泌出了泪水。
穆岩怔怔地看着身前的青衫女子,听见她无奈地笑道“穆岩,你是疼哭了吗?”
穆岩下意识便想要反驳。他从小下地,挥着比人还高的锄头,一不留神便会碰到脚踝或者手腕,留下青青紫紫,但他却从来没有哭过。只是正想开口之际,他又将这些话咽了下去。
穆岩想起了村里的王二说过的话。女子最爱娇弱的男子,像他这样五大三粗的便是最不讨喜的。
王二很受村里人的欢迎,他很不受欢迎,王二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那现在,他哭一哭,便也是娇弱了吧?
苏墨墨见穆岩这八尺男儿满脸泪痕,真当他疼狠了,拆药布的时候便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地不触碰到他的伤处,只是这样似有若无的触碰,更让穆岩浑身如同火烧一般。
那天月夜下,穆岩曾仔细打量过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的衣衫下,那线条分明的肌肉是他身为男子最自卑的所在。
但此刻,这丑陋的身躯,却被她温柔地触碰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穆岩突然有一种温柔到落泪的冲动,就算不刻意装作娇弱,泪意也无法止住。
苏墨墨小心地上着药,见穆岩明明是个大高个,却安静地哭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便也有些无奈。她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没想到穆岩这么受不住疼,不过想起他遭遇的一切,苏墨墨也能够理解。
被人强行拉走成亲,要是她的话,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也是穆岩性子软,才不敢反抗。
重新包扎好后,苏墨墨看着穆岩,声音平静“穆岩,你先休息,我之后再来看你。”
随后,她便转身离开。穆岩猛地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即将消失的那抹青衫,便想要出声留住他。
但最终,穆岩也只是无声地在嘴里含着那两个字。
“妹妹…”
之前的一切太过温柔美好,仿若幻境一般,触之即碎。
而现在,穆岩回到了现实。
种种思绪在穆岩脑海里闪过,最终,本就疲乏的身子承受不住这过于剧烈的情绪,穆岩沉沉睡了过去。
…
穆岩的伤势暂时无碍,在郎中敬佩的眼神中,苏墨墨拜托她暂时看护穆岩,随后她便去用了晌饭,开始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按照她的想法,自然是将这穆家村的人送进大牢,可惜这里是古代,没有所谓的人身自由、婚姻自由一说,宗族的权力很大,贺正君和穆岩孤儿寡父,毫无抗衡之力。
甚至就算她出面,也不够有说服力。
毕竟她是穆岩的义妹,而不是穆岩的母亲,更不是穆岩的妻主。她对穆岩的婚事没有处置权,穆家村的族长都比她名正言顺。
苏墨墨能够依仗的,不过是自己的秀才身份罢了。小泉镇不大,秀才很少,这里没有知县,没有朝廷官员,最高的便是里正,身为一个才华出众、前途光明的年轻秀才,苏墨墨有足够的话语权。
只是这终究治标不治本,只要待在王家村一日,穆家父子便会受到宗族的束缚,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他们离开这里。
脑海里闪过种种考量,最终苏墨墨决定,等穆家父子情绪正常后,征询一番他们的意见,毕竟他们才是受害者,之后她再提出自己的意见,三人一同做出决定。
这样可以锻炼穆岩独立思考的能力,也可以增添家庭参与感,让穆家父子两安心。
既然来了镇上,苏墨墨便购置了一些日常用品,不多,足够十天花用便可。经过牙行时,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穆家父子身边也应该买个男小厮照顾着,毕竟贺爹年纪大了,穆岩以后也要开始学字,没有多少空余的时间。
苏墨墨便顺路走进了牙行里。
这年头女子比男子娇贵,穷人家都想要生一个女儿传递香火,生出儿子便卖掉换钱,因此,牙行里并不缺少小男孩。
原主当年在牙行时,待遇还算不错的,毕竟她是个女孩,哪怕长得丑,多的人买回家继承香火,或是当个赘妻,牙婆自然不会让她饿着肚子。
某种程度而言,哪怕被家人卖进牙行,但对这些孩子而言,反而有了口饭吃。
比如原主,要不是被牙婆捡到,她恐怕得饿死了。
走进牙行后,牙婆殷勤上前,见苏墨墨穿着不凡,还是个读书人,便热情道“这位大人,不知你想找丫头还是小子?”
苏墨墨平静道“我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