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弟子见刘宗周始终不说话,隐约猜到他的心思,其中一个建议道“老师,您不妨去见一见袁大人,阐述您的想法。”
他们说的袁大人是袁可立,袁可立的祖上是太祖年间的世袭锦衣百户,传自袁可立是第八世,书香鼎盛,在睢.阳名声尤隆,他的儿子袁枢早就中了进士,现在官至河.南参政,善骑射,有边才,工诗赋,是书画大家。
袁可立今年七十一,在明朝也是响当当的儒学大家,刘宗周见了都要行弟子礼。袁可立同样欣赏刘宗周的治学之才,两人算是忘年交。
刘宗周抬头看着眼前两人,摇头道:“袁公速来刚正不阿,若是朝廷新政有弊,他绝不会同意,也无人可强迫,既然六部尚书都联署,说明袁公是认为情势严重,新政事所必行。”
“老师,新政看似能为朝廷增加税收,却会动摇天下,乃是饮鸩止渴之举,根本不能施行的!”
“这里面的一条条都旷古未有,所有之人都会反对,将引起天下大乱!”
“老师,朝廷的改革太过激进,纵然危机重重,也应当一步步来,如此动静着实过大。”
“治大国如烹小鲜,岂可如此猛烈,朝廷即便有为天下之心,可不能操之过急,损害国本……”
刘宗周的两个学生你一言我一语,明里是议论朝廷刚刚颁布的‘新政’,实则都是反对,希望刘宗周出面扛旗。
刘宗周这几年在京城讲学,名声隆隆,士林为之敬,哪怕六部尚书见了都相当客气,可以说,在大明现在的文坛,他是一座高峰,不可攀的那种。
他不是钱谦益那种有‘才华’的人,号称所谓的江南第一次才子,东林魁首,刘宗周已经跨越了这个阶段,成为‘大家’,已然是治学的‘宗师’。
可刘宗周还是摇头,这几年在京城,他专心研究学问,对于政局他也不是没有关注,唯一的心得就是:远离。
崇祯到现在的景正,看似平和,六部堂官很稳定,可其中蕴含的潜在风险更加可怕,以他的眼光来看,魏忠贤的这次突然复起,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过了这段时间,他就将会被皇帝彻底清算。
作为一个冷眼旁观的儒道宗师,刘宗周或许没有多少政治斗争经验,可遍读史书,让他有着非同一般的眼光。
这些话刘宗周没有说出口,一旦传出去就会引来大祸,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弟子,知道今后麻烦是少不了了,沉默一会儿,道:“收拾行李,今天就返回江南潜修,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外出。”
刘宗周知道,既然魏忠贤出来,肯定不是冒个头就算了,他不希望弟子们被牵连。
两个弟子都皱眉,对视着,目光中都是不情不愿。
他们的老师分明是要躲避,不想掺和这次朝廷新政。可他们从本心十分的担忧,担忧大明的前途。
顺天府临时衙门。
挂着北直隶巡抚头衔的陈奇瑜,神色肃穆的看着在坐的一群人。
北直隶共有顺天府、保.定府、河.间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永.平府、延.庆州、保.安州的八府两州,本来还有加上顺天府的两个知县,只是他们都涉案,人影无踪。
顺天府府尹,北直隶巡抚陈奇瑜,顺天府府丞陈所闻,外加八个知府,知州,总共十个人,算是闭府密议。
广.平府知府陈德脩,看着陈奇瑜叫苦道“陈大人,朝廷的政策下官当然是遵守的,可这个如何收取啊?难不成派兵上门逼迫吗?”
河.间府知府刘凤忠沉着脸,道:“陈大人,这件事是否该向朝廷申辩,税粮根本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能收上来的……”
大.名府知府庞桂贤,满脸的忧愁,道“大人,此事不可行,真要将这些士绅惹急了,衙门都不会有人做事的。”
永.平府知府王善海连忙接着,道:“是啊大人,官府在地方都靠士绅支持,若是士绅不理会,政令都出不了衙门……”
其他的知府,知州纷纷倒苦水,讲困难,一点意见都不说。
陈奇瑜面色凝重,心底已经出离愤怒。这帮人早就与那些士绅沆瀣一气,这个时候居然半点都没有支持朝廷政务的意思,反而变相的要求朝廷废除这一条新政!
陈所闻越发的明白这件事的艰难了,没有下面官员的支持,朝廷的政策都是空话,想要落实将千难万难。
上面催逼,下面糊弄,他们夹在中间在左右为难,最是痛苦。
陈奇瑜压着心底的怒火,沉着脸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夏粮在即,我要你们在三天内拿出详细的办法,以及预估各府能征收的夏粮数目,如果做不到,你们要么上奏辞呈,要么本官直接免了你们的官职!”
众人神色微惊,谁不在意官衔?
刘凤忠急色道:“大人,你不能这样做,我们是吏部任命的知府,顺天府无权任免!”
庞桂贤面露惊慌,跟着道:“陈大人,这征粮非同小可,岂能三言两语决定,还请通融,给我等时间筹谋。”
“是啊陈大人,这新政刚开始,总不能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们做准备……”
“陈大人,我看今年的夏粮还是如往年,从秋粮开始吧……”
“陈大人,还请向朝廷陈情,我等真是有困难……”
“大人,事有轻重缓急,不能本末倒置啊……”
一群人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各种办法都出来了,全是或明或暗,或直接或变相的要求陈奇瑜放弃征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