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青愣神的功夫,蔺池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结婚十二年之后,他已经没什么好遮掩的了。相当不优雅的打了个呵欠,蔺池依旧带着朦胧的睡意,“怎么了?”
收回自己的手,叶青摇头:“没什么。”
“我下楼给你做早饭,你先去洗漱吧。”
“唔。”等叶青的身影消失之后,蔺池才后知后觉的揉了揉脸颊。
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不知道为什么,和叶青相处的时间越久,蔺池就觉得自己越来越孩子气了。一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他恨不得马上跟叶青分享一下。
什么矜持、什么内敛、什么沉稳,统统都消失了。
拿起牙刷刷牙,蔺池嘴边很快就围上了一圈白沫。他一边动作,一边对着镜子随意的打量着自己。
一切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原本在家的时候,蔺池已经不会特意打扮自己了,不过今天他打算和叶青一起出门,想了想,蔺池还是拿起了放在洗手台旁边的发蜡。
就这样,原本应该被隐藏起来的秘密突然暴露在了空气中。
蔺池漱口的动作猛的一停,接着他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再抬头的时候,镜子里男人的表情变得格外狰狞。
四十六岁的他老了,而叶青依旧风华正茂。
沉默了一瞬,蔺池一拳挥了过去。然而在接触到镜子的前一瞬,他又死死的忍住了。
不能、不能发脾气,叶青会发现的!
手背上青筋爆凸,蔺池急促的喘着气。他从来不知道,就算是自己到了这个年纪,也会和所有人一样变得丑陋,也终于会变成一个不讨喜的老男人。
叶青再看到蔺池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敏锐的察觉到了男人衣袖上不正常的濡湿,她还真被蔺池糊弄过去了。
把碗筷放下,叶青走到蔺池面前,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没关系的。”
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蔺池捏着叶青的双手克制不住的发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蔺池微微躬身,轻轻的把头放在了叶青颈窝那里,“真的没关系吗?”
感觉到了男人的惊惶,叶青闭上眼睛,“对。”
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无论人们想,或者是不想。
下午的时候,蔺池偷摸去了趟美容院。再出现的时候,白头发没了,而他眼下的细纹也跟着消失了。
叶青面上笑着说好看,但她背后藏着的手却偷偷蜷缩了一下。
该怎么告诉他,时间是永远无法用外力抹去的呢?
曾经的美好,都会一点一点塌陷,最终像烟花那样死去。
同年,许光印重病,在最好的医院,许家人请了国内外最厉害的医生,但最终他还是在十二月二十七号那天离开了,连新年都没有撑到。
许家老爷子享年九十岁。
这大概是叶青第一次看到蔺池哭,举办了葬礼之后,他精心维持的形象再一次消失,这一回之后,蔺池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一缕。
抹不掉,擦不去,就这样永远的留了下来。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从出生开始就在不停的迎接死亡,有时候无关紧要,有时候痛彻心扉。
在纷飞的大雪中,叶青陪着蔺池从墓园走回了家,一步一个脚印,猛烈的寒风吹过,所有的痕迹在瞬间消失,就好像他们从未来过。
除了安慰与陪伴,叶青什么都给不了蔺池。
又过了五年,叶青眼下长了第一条皱纹。蔺池在看到这条细纹的时候,表情似哭似笑。最终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的在上面摸了一把。
同年,梁桢生和裴弘江相继感觉到身体不适,四月份的时候,裴弘江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的时候,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次年二月,梁桢生以相同的方式倒了下去。
之前蔺家的人坐牢的坐牢,出车祸的出车祸,没有人能阻止,所以蔺池非常的任性。在他六十五岁那年,蔺池就已经把自己的财产该散的都散干净了。
别墅区的房子老化的不能住了,蔺池就和叶青一起搬到了新的别墅区。车库里的跑车渐渐变成了家庭用的四座轿车,又渐渐变成了古董老爷车。
就好像一个轮回再次走到了尽头。
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转眼四十年过去了,该走的人也都走完了,接下来就轮到蔺池自己了。
新别墅逐渐变成了老别墅,之前栽下的合欢树也越长越粗,到后来用它的树杈做出的秋千甚至能够承载起两个人的重量。
此时,蔺池的头发已经全部都白了,他坐在庭院的吊椅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对了,这个房子的土地马上要到期了,要给你续上么?”
正在喝茶的叶青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