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皇帝派来征回高岳的敕使,也恰好到了汴州,却只看到原来的宗室少卿李锜衣着光鲜地去,却脏污拘禁地归,便晓得淮南、江东那边事已尘埃落定,于无奈中逡巡半晌,打道归京。
这段时间关中一直在下雪,下的是大雪,京畿内积雪丈余,且天气很怪:冬雷夹杂着冰雹,在雪后劈头盖脸地坠下,坏了许多树木和田地,牲畜多有冻死,京城内官员、诸色人、巡城监宿卫子弟,还有殿后神威子弟,合在一起数万人,现在陷于极大的困顿。
宰相全部被皇帝逐走,漕运的米粮送不来,皇帝本人倒是和小裴学士商议着赈灾措施,具体是拿出内库钱来和籴,然后让船只从太原仓、河阴仓调运陈米来,甚至据传皇帝还有宏大的征讨淮南的计划。
可大明宫合起来的宫门中,不少侍从禁内的人都清楚,这所有不过是皇帝的臆想罢了:
皇帝整日就和群中书省书吏在一起,又是口述,又是御笔,然后一团糟,根本没法顺利上传下达,构设永远在草图的范畴内折腾;
当你裁废了一个机构的同时,利用这个机构再行操弄,也就完全化为徒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寒冷的天气里,皇帝就像只在四面铁壁内,飞来飞去的鸟儿。
不详的消息接二连三,关中不但有雪灾,且凤翔岐山还有地震,法门寺的大塔也开裂,青灰色的地气往外喷溅,吓坏了方圆几百里内的居民。
现在不但司天监告警,最后连司马承祯也亲自来谒见皇帝,郑重地说,无论如何,陛下你也该对此做出官方的解释和补救。
心情郁悒的皇帝,在身体稍微恢复些后,漫步在宫内的蓬莱阁水亭处,这时瀑布早已化为静态的冰棱,整个湖面板结起来,一片霜色肃杀,冻死的僵硬鸟雀尸体,散落在地上和湖冰之上,触目惊心。
据传野狐落里聚居的低阶宫女们,每天都有冻死被抬出去的,十分可怜。
“陛下,淮南和江东,装载着旨支米的进奉船已到了渭口了。”当大盈使霍忠唐踏雪而来,拱手告诉皇帝这个消息时......
皇帝哼了声,可衣袖里的手指却死死地掐住,几至淌血,心中百味陈杂。
霍忠唐顿了顿,又低声对皇帝说:“还有许多淮扬的商船,载着米粮、棉布和绸缎来,直接入东市放生池里倾销,京中都为之疯狂了。”
皇帝于是询问价钱如何,霍回答说高卫公提前交待,不会肆意抬价的,都是平易价钱,京中的官吏、诸色人及百姓可算是得救了。
雪中,皇帝的脸色赤红,不发一语。
最终霍忠唐想了想,还是告诉了皇帝,李锜战败被拘,高卫公将其及妻儿们上了枷锁,钉在船上,李锜的侍妾全部放出府,自行配人,现在载着李锜的船怕是已过了大阳桥,还有三五日既能到京师来。
“此事,朕知道了。”
回到浴室殿后,上清在皇帝前侍茶。
皇帝看着杯盏里浮动的茶叶,哑着嗓子问上清,“是新茶吧?”
上清低着脑袋,“淮南的霍山黄芽,随维扬船一道贩来的,价钱平和,妾身便买了不少。”
皇帝饮下了茶水,醇厚、甘甜,微微带着些提神的苦涩。
好像高岳给他的滋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