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干枯,堆满积雪,怕是天亮时花匠就要来剪去它……这样的?”
杨妙容轻轻将梅枝调转过来,积雪簌簌而下,露出了另一侧盛放的红花。
“您看,殿下,只是稍微换一个角度,您眼前的事物就会变得完全不同。谢云也是如此,在您眼中看来也许他是眼中钉、肉中刺,在我眼里他却温和体贴,是未来的家人。”
杨妙容顺手摘了朵梅花别在鬓上,说:“至于是不是良配……既然还没嫁,又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不是呢?”
太子心头魔怔般反复念着她那几句话,一时几乎都痴了,良久才惨笑一声:“看来是我生不逢时,只能相见恨晚了啊!”
杨妙容无可奈何地忽略了后面四字,只针对前面半句劝道:“殿下千万别这么妄自菲薄。殿下是今日的储君、明日的帝王,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都要托付于殿下之手,何来生不逢时这样的话?”
“是么?”太子反问:“我还以为谢云身边的人都已经认定江山社稷要托付于另一妇人之手了呢,怎么不是生不逢时?”
“殿下误会了,谢云如今的立场跟他以前的经历息息相关,但将来不管是谁坐在那把椅子上,谢云都会竭尽一个臣子应尽的本分的……”
这番辩解连杨妙容自己都觉得非常苍白,但她确实已经尽力了,只得长叹一声。
只要太子再稍微反驳半句,那她就真的什么也答不上来了,所幸太子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站在那里自嘲地道:“我明白。”
紧接着他非常温和地笑了笑,说:“但相见恨晚四字,却是怎么也无法否认的,是吗,杨姑娘?”
杨妙容不知所措,又有点心生恻隐。她正想斟酌着答一句什么的时候,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紧接着一个东宫心腹小宦官快步走到太子身边,毕恭毕敬道:“郎君!圣人已出紫宸殿,要驾临长乐宫接见于阗使团一行人了,您快回去罢!”
太子便冲杨妙容微笑着一点头,转身走向了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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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步之外,在谁也没有看见的梅林另一端,一个小宫女收敛声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一步步倒退出了内花园。
紧接着她发足狂奔,轻车熟路穿过长乐宫错综复杂的门廊,从后门绕过数架大理石屏风后跨进正殿,偷偷隐藏在帷幕后,小声道:“姐姐!”
帷幕前正是觥筹交错的筵席,首座上皇帝还没驾到。武后身侧的心腹宫女觅声回过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紧接着起身悄悄走了过来。
“你上哪儿玩去了?天后刚才还问……”
“我在梅园里看见了太子,”小宫女面色青白,哆哆嗦嗦道:“我看见了太子和……和谢统领家的那个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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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驾到——!”
长乐宫中人人起身伏地,只见宫门大开、仪仗四起,皇帝在宫娥的搀扶下进殿入座,环顾周围一圈,笑道:“各位爱卿都起来罢!”
宫人立刻扶起于阗国王及公主一行人,继而鸿胪寺卿上前奏对,从于阗使者手中接过厚厚一本烫金的进贡礼单,由宦官递给圣上;圣上龙心大悦,降下赏赐,于阗王再率领子弟酋领等人三拜九叩,跪地谢恩。
坐席下,杨妙容悄悄斜觑了身侧的谢云一眼,轻声问:“你上哪儿去了?”
谢云比杨妙容回来得还迟一步,似乎面色不怎么好,只摇头不语。
大概是外面非常冷的缘故,谢云脸颊显出一种极度的透明,隐约还有点发青。但他嘴唇却有些不正常的血色,在冰雪一般凛冽森白的面颊上,甚至有点秾艳的意思。
杨妙容盯着看了一会儿,正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却见谢云敏感地一偏头,回避了她的打量。
杨妙容顿生疑窦:“你……”
突然她的声音顿住了,顺着视线余光望去。
不远处天后手侧,单超正静静盯着她。
他们都说这个驻守西北八年的悍将冷酷无情、杀人如麻,但此刻杨妙容却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一丝凶狠的气息,相反还很平静。
只是那平静如同深水,内里暗流险峻,令人不由生出忌惮之意。
单超向她礼貌颔首,继而在自己面前斟满葡萄酒,遥遥一敬,抬头饮尽。
“快把小公主扶起来!”皇帝乐呵呵指使宫人,又十分开怀地转向于阗王:“你也太实在了,这一路上京辛苦,为何还把金尊玉贵的女儿带来?”
于阗王忙笑道:“陛下看在下的女儿如何呢?”
这个问题照例应该是由皇后来回答的,只需闭着眼睛抑扬顿挫地夸一番公主美貌、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即可完美地把场面应付过去,在武后这么多年的皇后生涯中这样的场景也发生过很多次了。
然而这一次还没等武后开口,就只听皇帝道:“小公主不愧是西域的明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武后一哽。
于阗王心内也有些不对,但众目睽睽之下没反应过来,就直接顺着原先的计划说了下去:“——实不相瞒陛下,我这次携女上京觐见,其实是想将我最珍爱的女儿留在□□上国,以结永世秦晋之好……”
照理说接下来皇帝该夸夸太子,表示自己儿子配得上你女儿,一定会好好待她,再封个太子良娣之类的名分,以示对属国的重视和安抚。
然而皇帝没有这样做。
武后专权心狠,泰山封禅那一年回来直接毒杀了魏国夫人,从此后宫就很久不见青春佳人的踪影了。皇帝浑浊的目光在莎达丽公主身上逡巡了一圈,竟然颇觉欣慰,笑呵呵地问于阗王:“哦?永结秦晋之好,你想将小公主献给朕吗,伏闍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