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乔晚身为他唯一的血脉,是最合适不过的祭品。”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梅康平不惜亲自上昆山将乔晚接回来的缘故。
岑清猷顿了顿,继续道:“乔晚是我的朋友,我舍不得我的朋友死在这儿。”
“在得知苏不惑尚有一缕神识寄生在她识海后,我将乔晚偷走,将那缕神识剥离了出来。“
“这缕神识与乔晚的识海结合得太紧密,或许正因为如此,她的识海受到了损伤,失去了记忆。”
就这简单的几句话,天边的血色浓云却好像转眼就倾压了下来,将在场所有修士压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北风呼啸,一阵森森的寒意当头刹那间当头罩下。
李判面色变了,不赦死与不宥刑险些出鞘。
方凌青觉得自己快疯了,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毁他三观。
齐非道愕然。
怪不得……他看到的乔晚的漏洞竟然在识海。
少年僧人的手顿了顿,心知这么说出来朋友也做不成了,岑清猷默了片刻。
在乔晚的性命与她生父之间,他做了个堪称冷酷却不后悔的选择,或许早在那个雨夜,就注定了他与她的分道扬镳。
他的目光隔着一众修士的保护,与乔晚对上。
眼前浮现出佛前的少年,朝他伸出手的画面,他,或者说她,扯着嘴角,露出个不太自在却明亮的笑。
“二少爷,来。”
就算所有人的畏惧你,厌恶你,恨不得将你除之后快又怎么样。
还有我渡你。
送了我蝴蝶结我们就是朋友了。
战阵前遥遥相望,少年照旧是一身白衣染血,脚踩在血泊中。
就算你厌我,怒我,恨我,在此刻与我绝交也无妨,日后想起,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也无妨。
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我远隔天涯的,最好的,最珍重的朋友。
收敛思绪,岑清猷又看向一直未曾出声的佛者。
少年毕竟是少年,就算与碧眼邪佛融合,心中却不免掠过了点儿悲怆和苍凉。
在众人既惊且怒的视线下,不顾众人的目光,少年僧人,缓缓地俯身,朝着妙法尊者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袈裟垂落在地,双手交叉放在了地上。
少年额头紧贴掌面,佛珠当啷作响,墨发飞扬,单薄的身影融入了漫天的风雪。
整整齐齐的三个头,少年又站起身,依然是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乌黑润泽的乌发拢在右肩。
三个头,拜别师门,是弟子不肖,从今之后,他自寻求他的道,他的法。
在被善道书院囚禁的那段日子里,他对着昏暗的烛光,细细地想。只觉得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而如今,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佛陀就在这山水之中,未曾更改。
再次站起身的时候,岑清猷目光不经意间与陆辟寒相撞。
陆辟寒眼里的那一簇寒火烧得更猛烈了点儿,却是硬生生地掐紧了掌心,并没有向这少年寻仇,更没有出言责备。
乔晚觉得一片目眩,在听闻“我将那缕神识剥离了出来”之后,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生生地扯下了一块儿,一抽一抽地疼。
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想起,眼前只有个模模糊糊的青色的身影,发顶好像落了个温暖的掌心,唤她:“阿晚。”
岑清猷微微颌首,又退了回去。
乔晚绷紧了脸,心里陡然涌出了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
想要冲出去!冲出去!!
岑子尘见状立即高呼了一声:“孩子,不行!!”
然而,一对上乔晚的视线,岑子尘猛地吓了一大跳,脚步硬生生地顿在了半空。
她很难受,面前的少女,乔晚她很难受。
粉衣的少女眼泪直愣愣地流了出来,泪水疯狂在脸上交织蔓延。
摸上自己的湿热的脸,就连乔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
她就觉得听到“神识被剥离”,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儿,有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贵的东西再次被夺走了。
看着少女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周衍沉默了一瞬,眼前又浮现出乔晚跪在他面前,血泪交加的模样。
他的心,好像被攥紧了,抽搐了一下。
世道对她太过不公了,而他,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她这悲剧命运的推手。
岑子尘和马怀真也想不到乔晚竟然会哭成这样,毕竟按理说她应该是没见过她这位生父的,或许是没从师尊哪儿得到关爱,将一切都寄托在了这位素未谋面的生父上。而这一想,饶是岑子尘,齐非道等人鼻子也不由一酸,不论如何,再也没资格去拦了。
周衍喉口滚动了一下,跨出一步,伸出了手:“阿晚。”
白发的谪仙人动了动唇,眼里露出了点儿哀求之色。
没想到少女动作极快,反手就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直接刺穿了他的掌心。
血穿过掌心,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
乔晚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剑,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下,一路冲到了苏瑞面前。
苏瑞抬手,拦住了其他魔兵的攻势。
萧焕看着她,眼里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乔道友,节哀顺变。”
这是这怜悯更像是嘲讽。
少女冷冷地提着剑,眼泪还在往下流,用力抿了抿唇,流到嘴角的泪,有些咸有些涩。
她没想起来对方是谁,脑子里却猛然浮现出了一段话,看着面前这拥着狐裘,一派养尊处优的青年,被一股莫名的欲|望驱使,乔晚一字一顿,定定地说。
“他临死前,一直在念着你。”
萧焕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我不想死,我还想见我大哥,救我。”
乔晚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个少年模模糊糊的身影,那少年看起来就阴郁桀骜,他一身血趴在她背上,吃力地笑笑,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
乔晚只是流着泪,木然地复述。
“大哥他很孤独。我觉得我和我娘都对不起他。如果不是为了把我娘抬回来,他也不会这么早就没了母亲。”
“我以前很不是东西,总欺负他,但他一直不计较,还总帮我顶锅,帮我写作业,带我出去吃喝玩乐,没事儿还总爱摸我头,烦死了。”
“你说得或许是对的,大哥是有意把我养废,但这么多年下来,大哥对我的好也作不了假。人人都有私心而已,我这几天想通了,也能理解。”
每说一句,面前的萧焕脸色就白上一分。
好像有细密的刀子钻入了心中,又如同万蚁噬身,咬得萧焕生生地疼。
最后萧焕彻彻底底地沉默了。
雪花漫天,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天空上“停泊”着的庞然大物,静默地伫立在昏暗的风雪中,昏黄的探照灯穿破了风雪。
俊秀阴沉的少年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大哥,疼……快去……快去救乔晚他们……”
萧焕踉跄了一步:“阿绥。”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萧焕忍不住苦笑,却没想到临到头被乔晚狠狠地捅了一刀。
这一刀,快准狠,捅得他呼吸都好像纠结在了一起。在满身算计,满身风霜之后,他突然后悔了。
青年神情怆然地阖上了眼,像是最后一次的温言安慰:“阿绥,阿绥乖。”
“正好,我也不想当什么家主,这位子本来就属于他,在我大哥庇护下,当个闲散的小少爷似乎也挺好。”
最后,乔晚结束了自己的话,心里却更疼了,疼得好像有一把大手紧紧攥住了,怎么呼吸也喘不上来气。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到乔晚如此流泪,泪水横溢。
这姑娘在人前表现得一直很坚韧,简直就是血和火里淌出来的马怀真二号。
如今,却猛然意识到,这姑娘她过得太苦了。
岑清猷自然也没看到过,他也沉默了,半晌,从储物袋里突然抽出了把黑金色的剑。
“辛夷,这个交给你。”
“还有几天时间,若你愿意来魔域,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黑金色的剑身,剑柄上书了个峻峭挺拔的大字“行”。
抱着剑,乔晚终于跪倒在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
很快,又被一片风雪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