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引起身,夫人蓑衣上的水立刻浸透了他的后背,凉凉的。他边走边说,“你总得照顾我一点儿,”于是背上的人便把头上的斗笠摘了再给他戴上,而她的头躲到斗笠的底下来,又把蓑衣的两边襟子展开盖住他的肩头。
夫人说,“等雨过天晴,我便把你和丫环的喜事办了,不行也得行。”
李引道,“……好吧……只要她不感到委屈,只要你高兴……不知她叫什么?”
夫人想告诉李引,但是回道,“这么久的日子你都不问一问,反来问我!”再转过一道弯儿就是岭下的大道,夫人的马车就等在那里。
李引有些迟疑,因为转过这道弯子,两人便没有了庄稼的遮挡,他在考虑是不是把夫人放下,让她自己走过去。崔夫人在后边道,“李弥,”
她叫了他以前的名字,李引蓦然停下,听崔夫人在后边道,“我以前骗过你一次,没想到耽误你这么多年……原谅我年轻不懂事……”
李引心头一梗,站了一会儿,背着她再转身慢慢往盈隆岭上走,夫人也不制止,接着说,“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柳伯余,原来我以为,高审行会冲淡我对柳伯余的记忆,但现在他的一言一行,让我更想念他了!”
“他是个爷们,”李引说。
“他虽然有毛病,但却是个男人……急着想让你知道我的歉意……因为以后我们就不见面了——我不是为了高审行,除了他我为了所有人,包括西州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李引再转身,背着她慢慢往岭下走,雨丝蓦然有力了起来,敲在他们共用的斗笠上声音也更清脆,“也为了小人吗?”他问。
夫人沉默着,沉默着,说道,“我不为了你,你我已恩怨相抵,从今后彼此便无欠无亏,比如陌路……我也是为了你,你有这么多年养护那个心魔的精力,不如去好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就算是心魔,毕竟还在心里有个占据,它早已经成了我大半生中的一部分,早已与别人无关,”
“哼!这就是你不如柳伯余的地方,在他的心中,我从来都不如一匹好马,”
“不——!!——”李引悲愤地怒吼道,“自我有情,你便添充了我的一生,你走你的,我留我的,凭什么要你来安排!你是不是喜欢栽树?在人心里栽、在岭上栽,然后再想连根拔除,想让我成个空心人么?心空便不成人,还妄论甚么男人!”
他再转身,背着她大步往岭上走,这里离着低垂而阴沉的云层更近,山道上亮晶晶的全是雨水。他背着夫人数次打滑,但坚持着不跌倒。
庄稼地里,蜿蜒着的石渠里汇聚的雨水已经湍急起来,往岭下的谷中奔流而去。
夫人紧张地在他后边想挣脱下来不要他背了,但腿用了几次力都被他死命地攀住,最后,他们回到盈隆岭的至高处。
取水舀车的木制平台上、在水车根部建有一座小小的木板棚子,那里容得下拉动绞车的两头牛,角落里还有供人休息的一只长凳。
县令背着刺史夫人站到木棚里,也不放下她,而刺史夫人此时不再挣扎,他让她看平台入口处的那两株小桕树,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他说道,“夫人,你能把它们连根拔除,小人便放你下岭!”
她根本不能做到。
不要说两株桕树自从栽下后,几月来已在岩缝里深深地扎了根,就在雨前,她还特意坐车赶过来,用心地给它们加固了支撑。
李引放下她,见她眼睛发直地慢慢坐在民役们休息之用的长凳上,然后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蓑衣之下、薄裙裹出搭接着的美妙腿形。
她的鞋子也很干净。
对于一位刺史夫人来说,这个动作是不应该的,让人看到一定认为极为不雅,又有挑逗性,但在李引看来依然很美,可以比肩她动人心魄的步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