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公主越发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态来。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金徽皇帝,但在她心幕之中,早已许多次将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兄长,与李承乾、李泰、李治作了比较。
没想到第一面,皇帝便将她的猜测推翻了。
承乾从她记事起便是太子,高深莫测,即使对她这位最小、也没什么威胁的妹妹偶尔表示一下关切,也是匆匆的像走形式。
二王兄李泰对她稍好一些,但他醉心于各类典籍,埋首于文学馆或与学士们畅谈,更注重于维护有文采和风度的嫡皇子形象,偶尔注意到她这个小妹时深情、却也匆匆。
四王兄李治注重孝道,到父皇身边来的机会也更多,每次见她时,李治都要匆匆而亲切的问候一下,但根本不在意她想什么。
当她的这些王兄们陷入争储的漩涡中时,金城公主焦虑无助,不敢愤怒,也不能像母后那样、以亲情的光辉感染他们。
自从最爱她的父皇——文皇帝驾崩之后,金城公主整日以泪洗面,感觉着自己的天都塌下来了。
文皇帝曾经答应过她,要亲眼看着她嫁入长孙府。
但眼下,因为父皇过世的原因,金城的婚事刚刚起动便停顿下来,她须要按制守孝二十七个月。
在这个时候,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三王兄登上了帝位。
她养在深宫,也熟悉这个人无往不胜的大部分事迹,清楚这个人一步步神话般的升迁,好奇和惊讶于这是什么样的人。
但忽然的,这个人成了她的皇兄。
这怎么可能呢!在几位兄长当中,她对这位皇帝兄长最生疏,他有他熟悉的亲人和圈子,认得自己是谁?
金城公主觉着,这将是父皇离世后,命运对她的又一次沉重打击。
此时,理应与她更亲近的李泰和李治,即便肯回过头来安慰一下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妹妹,似乎也有心无力了。
公主不止一次在梦中呼唤父皇,呼唤没什么印象的母后,醒来泪水涟涟。她的每一个倚靠,都在最需要的时候弃她而去。
今日皇后忽然召见,金城公主来东宫的路上忐忑不安,没自信,头一次计较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印象,觉着今天是决定她命运的时刻。
这些皇嫂们令她眼花缭乱,皇后和淑妃的绝世容颜让她赞叹,谢金莲、思晴、崔嫣、婉清、苏殷、丽容和丽蓝争着过来与公主相认。
奇怪的是,她们的新贵地位并未让新城公主感到局促。
皇嫂们由衷地夸赞公主的美貌,并从公主身上缅怀连公主也极为陌生的母后,她们七嘴八舌又不显纷乱,也没有后、妃之间刻板的规矩。
每个人都有礼物相赠,自然而然的牵手、问候,让公主感到自己就是她们久违的亲人。
金城公主感谢冥冥之中遥望着她的父皇,慢慢地,不再惶惑。
贤妃取笑淑妃,“这下我看你怎么办,师妹要给亲妹妹让路了!”
樊莺不生气,走过来拉住金城公主,笑着对她们道,“这下我看你们怎么办,有两个妹妹挡在陛下前面了!”
金徽皇帝拉着李泰和李治到来时,这两人对妹妹的问候也与往日不同,仿佛添加了更在意她的内容。而皇帝坐下后眼睛一直打量金城。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李治不再做作,他与李泰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也是第一次,这才像一家人,而她是最小的、最该被呵护的成员。
金徽皇帝毫不避讳、认真地问她道,“妹子,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金城公主、看她的神态。
随后皇后嗔怪道,“峻!你不好这样问一个女孩子,你即便想知道,也得通过我们。”
皇后随意地与皇帝说话,还得到了其他嫂妃们的声援,但皇帝并无不悦,还转过头,征询李泰和李治对长孙诠的印象。
皇帝摊着手说,“父皇和母后都不在,我做兄长的还不能问问……这个长孙诠涉关着妹子的幸福,他可不能是个伪君子……”
金徽皇帝问李治道,“反正他们三年之内也不能成婚,让长孙诠到牧场去喂三年马,如何?”
李治听了就是一愣,不知如何作答。皇帝完全是商量家事的口气。
皇帝说罢,偷偷瞟了金城公主一眼,发现了她脸上的紧张,于是嘿嘿一乐,不再提喂马的事,但对她说,
“这些天你不要回住处了,与你嫂嫂们熟络一下,有什么都与她们讲。”
金城公主点头答应,她不再拘谨了。
在人生的又一场变故之后,公主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踏实下来。
……
中午时,一家人在东宫崇仁殿用饭,晋王向皇帝回禀了叠州之行的经过,说到他亲手打英国公那六杖时,还受到皇帝的夸奖。
桌那边是皇后等人议论,要给金城公主在大明宫另安顿住处,将来与她们一同搬过去,进而又说到了今晚由谁来陪公主。
桌上没有备酒,正中间是一只高脚的银盏,里面的凝血珠熠熠生辉,散发着幽然的光芒与苦味。
淑妃樊莺与金城公主坐在一起,她悄悄与金城公主说,这是她与皇帝的师父建议的,说凝血珠可以照出饭菜中有没有毒——白天可以照到毒菜中的黑气,晚上则会映出毒菜表面的白霜。
金城公主很惊讶,凝神去看银盏中的凝血珠。
但很快,她的目光越过宝珠看她皇兄,觉着在兄弟三人里他是最英武的。
此时,晋王正与皇帝谈到了黔州新任刺史罗得刀,他不知道杨立贞是从何处听来的,有人说金徽皇帝在提任罗得刀时,是徇了私情的。
谁都知道罗得刀在西州曾经是皇帝的管家,而罗得刀的出身只是个没有科班的落魄书生。
李治能在饭间对皇兄说出这件事,绝不是挑拨,而是提醒,他本意是想让皇兄掌握底下的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