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御人未睡,恭敬地坐在底下候着。
李继坐在书房的桌案后边,看那份加盖着红彤彤大印的吏部任免公事,然后再拆信来看。
李士勣话不说尽,没有私相授受,只是长者对后辈的鞭策和勉励之辞,反而更给他留下想象的余地:
“能够得到陛下与皇后的擢拔,那是你协理庭州治安、在山口上舍命拼搏的结果,更是陛下和武娘娘的厚爱,今后西州你是主管,是一家之主。陛下看重西州武备,但也看重官员行政如法、及廉洁之品行。此次吏部李尚书举荐你和刘方桂时,恰因未考虑这两点,便被陛下当众狠责了。望你时时自励,好自为之,不负陛下和为舅之望。”
李继看罢了信,这才看防御人,想起这人的来意。李继心里老大的不舒服,就像有只苍蝇落在他尚未结痂的血口上弹脚。
他问,“你说他们背着大包小裹……可知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听防御人说,“除了焉耆的黑帐还能有什么东西!”
李继耸起了眉头,看防御人的目光中夹杂着担心,无奈,也有悔意,眼珠子半晌都不动一动。
这个西州都督的职位来得太突然了,往后人们再提到西州或西域时,李继都督将是他们绕也绕不过去的人物,相信好多人都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呢,连李继也认为,这件事有很多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郭孝恪、金徽皇帝,如此杰出的两个人物都曾在这个职位上干过,李继以前对他们只有连仰望都不敢的崇拜。而今天,他在喜悦之余,常冥想着自己同这两个人站在一起。
英国公的信写的已经够明白了,李继不知道高审行万一弹劾自己,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结局,皇帝在此事上连宰相的面子都不留,对自己会客气的了么?
如果西州大都督的这把椅子坐不热乎便被人掀下来,那么,刚刚黯然离场的高岷又会怎么看他?
西州那些僚属们又怎么看他?这些原来与李继平起平坐、称兄道弟,偶尔开开玩笑的人,这两天刚刚适应了对新都督的恭敬态度啊。
……
延州刺史领着几个少年沿大路东行,当日晚上宿在了吕光馆。
高审行已经想好了计划,先到西州看看高岷走了没有、打听一下他去长安的任职去向,有必要时再安慰一下他,凡事让他看开一点。
然后高审行就动身去黔州、去盈隆宫,将几个孩子完完整整地送回去,然后再见一见崔颖,那么他的心愿也就了了。
或者等他赶到盈隆宫时,马王一家已经去了长安,那他更不必急着追过去,只须将致仕的奏章给大明宫一递,再派人去延州将夫人青萍、儿子都接到黔州来,没事时一家人再垦一片属于自己的荒地,他种种菜,和妻教子,与李袭誉、孟凡尘这些老熟人下棋赏月,把盏听雨,岂不乐哉!
吕光馆是西州一处重要军镇,驻军五百,守将知道这些人的来头,当晚酒肉款待,第二日天一亮,老少六人收拾着起程。
高审行背着个包裹,另一个由郭待聘背着,李雄等人曾说要替刺史背着,但高审行说,“这可不好,你们将来必然的太子、亲王,不比老夫和待聘,”
……
西州都督李继于当晚又来拜谒离任的高岷,令高岷感到奇怪。
李继有些歉意地对高岷说,他不能亲自相送了,因北道军情吃紧,山关上只有许监军坐镇,西州还有八百骑兵在那里呢,他要连夜带两百骑兵赶回去。
李继说,“高都督不妨再等李某几日,等我回来我们再喝一场。”他话是这样说,却将刚刚收到的吏部公文拿给高岷看。
高岷更没有滞留的理由了,对李继道,“你我来日方长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军情,我们就此别过,明日天亮了高某也走。”
李继从高岷处出来,立刻点齐了先前的两百骑兵连夜出城。
军士们奇怪,他们出城之后并未走原路去天山北道,去北道的话要先往东北方向去柳中牧场,而都督的命令是朝西南方向走。
李继刚带着他们在阿拉山口外有过一次大捷,人人都记着功劳呢,没有人敢多问一句为什么。
天亮时,两百西州骑兵奔驰了近七八十里,前面就是礌石碛了,认识路的军士知道这是往焉耆方向去的。
从天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慢慢流淌在平缓的山谷里,人马便在沙砾遍布的浅水中停了下来,不走了。
两面山坡上是茂密的森林,李继命令人马入林潜伏,无令不可乱动,只命那个防御人一个人骑马再往前去了。
唐军训练有素,眨眼间,山谷中又恢复了清晨的寂静。
整整一白天,李继也不让动,只是派出了两个斥候严密监视着碛口,告诉他们只要发现一老五少六个人出现,要立刻给潜伏的唐军发出警报来。
军士们兴奋异常,连个大气都不敢喘,西州李司马,不,李都督用兵如神,这是又要抓什么叛贼了!
人们大失所望,斥候始终没有发出什么警报来,他们看到李都督掐着手指头算帐,随后招手叫过三个得力的队长来面授机宜,吩咐他们各带五火人拉开间隔再往前去。
兵贵神速,一百五十人立刻消失在山谷中。
李继领着剩下的五十人伏于原地不动,吩咐他们偃旗息鼓,这时有个小火长好奇,问主帅,“都督,我们到底是什么行动呀?那六个是什么人?”
李继答道,“昨晚接的现报,焉耆出现了叛情,这六人是涉案者,随身携带着叛乱者名册欲去庭州勾联匪众,到时候听本官命令,无论何种代价,也要将他们的包裹截下来!”
“他们若不给呢?”
李继不能答,他想要的就是高审行所带的包裹。
李继就是想叫高审行弹劾自己也没有证据,那时高审行两手空空,再敢站在李治面前胡言乱语难道不要考虑英国公的存在?也许就打消弹劾他的主意了。
反正李继到西州时高审行已经去黔州任职了,两人并不怎么熟悉,将来如果高审行没完没了,舅舅李士勣问到时,李继就坚持说是误会。
如果高审行不想把包裹乖乖交出来,铁了心要拿焉耆的事给他下绊子,那时怎么办呢?李继咬咬牙对军士道,“本官已说了,是无论何种代价!”
火长道,“都督只抢名册,不说捕人,便是要放他们去庭州,我们好放长线钓大鱼了,而我们则按名册去焉耆镇服叛乱!”
李继猛的抬高了声音叫道,“你真罗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