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阿本为丹阳首屈一指的大县,汉末孙策据此以为皇基之地。吴亡后,因恐此地乡民难驯,将曲阿划出将近三分之一另立县治。永嘉之乱后,立鼎江东,又将曲阿划出一部并入侨立的琅琊郡。
历经拆分,今日之曲阿较之旧治已经不足一半,而且因为数年前乱民冲击京畿之事,朝廷不只在曲阿周边布置了为数不少的军屯,县中吏户更是大量裁撤,使这昔日的大县更加黯淡。
然而如今的曲阿,戾气不在,早成名传整个丹阳的京南乐土。水渠竹排勾连四野八乡,高架滑索遍及山丘沟岭,所谓民不识耕,而户有盈粮。从南部茅山余脉的丘陵向北,遍植诸多果木桑麻、花卉油料,唯独不见禾苗麦穗。
而在这些苗圃之外,则耸立着大大小小的货仓,每天都有大量的牛车舟船在河道陆道上往来穿梭,将各个种植园囤积的众多原料源源不断的送往临近大河的各大工坊。这些原料在各个工坊进行或深或浅的加工之后,再转运往北面的句容,在那里变成一件一件价值不菲的成品,然后沿破冈渎和云阳渠送往建康。
两县出产的商品,包罗万象,从最常见的果脯、饴糖、美酒、织品到日常所用车具、装饰乃至于技艺要求更高的陶埏、冶铸、油漆、纸张等等。但凡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商品,这里几乎都有出产,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时下品质最为精良者。
不识南苑之货,不知物萃真趣。这已经是都中近两年来流传开的一句谚语,南苑货产给了时下民众尤其是都中贵人们的生活带来极大改变,同时引领了都中乃至于整个江东的消费风潮。
此地物产虽然极为丰饶,但却仍然难以满足都中市场的庞大消耗,但凡新品上市几乎即刻就被哄抢一空。不乏有商户在都中大笔购货,转运到其他地域,得利往往数倍乃至于十数倍。但也由于巨大的市场缺口,更了其他货家以仿造伪制的机会。
但无论这些商家如何绞尽脑汁,货品品质仍然难以达到南苑出产的质量,这无疑更推动了南苑商品的价格,已经渐渐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口碑。
作为南苑货产的主要产地,曲阿、句容两县自然吸引了无数商家在此驻足,或是想要谋求合作,或是千方百计打探技艺秘密,更多的则是想提前窥出一丝来日都中流行风向,以便于提前有所布置来谋取利润。
将两县打造成一个地近京畿的经济特区,这也是沈哲子计划的一部分。如此频密的货品、原料、人员的往来,能够最大程度掩盖他在两县的真实布置。
大量经济作物的种植,既能直接兑现为庞大的利润,同时也是对京畿的一层削弱,更加突出江东米粮对于维稳局势的重要性。尤其相对于官府屯田而言,经营更为灵活的世族庄园能够更敏捷的应风潮而动,这无疑是削弱了乡土豪族在经济上的独立性。
最起码在这京畿左近,各家每一季要种植什么作物,都已经习惯于先来曲阿打探消息,征求意见,免得所种之物悖离风潮。若真出现那种情况,虽然不至于亏损太多,但是土地的收益肯定要大大降低。
当然这种现象还仅仅只是一个趋势,并没有形成一个稳定格局,但沈哲子相信,只要这么日积月累的经营下去,便能将这些人家的利益越发紧密的控制起来。
大凡影响世风的事情,总是会牵一发动全身,丹阳左近这种风潮给了台中执政们一个假象,那就是民皆逐利废耕,商贾蚕食农本。于是这两年都中最大的呼声,就是鼓励各地州郡加大屯田力度,同时加快对于南迁流民的迁徙和安置。
这其中,江州和会稽两地乃是主要接纳安置流民的地域。江州是因为首兴官屯,由前任江州刺史应詹开始便用这种方式来增加收入、稳定地方,现任刺史温峤又是时下为数不多敢为实任的名士,加之台中对于江州政策大开,因而成果显著。单单去年一年之间便安置流民数万户,官屯开垦几万顷!
而会稽的优越则更是显而易见,潜力大,又安全,加之与京口之间良好的互动关系,兴起的规模较之江州只大不小!
曲阿南承茅山余脉,境内颇多山峦丘陵,除了分布着比较重要的冶铸产业之外,也是一个天然的练兵场。虽然不可能维持太大的规模,但两三百人的常规部曲还是不会招惹什么物议讽谏。分布在两县各庄的部曲,按季轮月前往此处接受强度比较高的操练。至于其他暂时轮不到的,那就在各自庄园里维持一些训练体能的基本操练。
送走韩晃后,沈哲子益发感受到局势之下的汹涌暗潮。因而他并没有先回庄园,而是与随员们来到位于县治城南的鹤岗山。
鹤岗山颇多野生柘木,这种木材用途诸多,价格高昂,简直就是不花钱的上等材料。因而沈家颇多部曲在此昼夜砍伐,用高架吊索运送出山区,堆放在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