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惯于从自己的认知和阅历去考虑问题,沈哲子也不例外。他或有敏于事局,洞悉人心之能,但家斗于他而言却是一个并不熟悉的领域。
沈家虽然也是吴中大族,但沈哲子本身即是主支嫡系长子,本身即有无可争议的继承权,加上老爹对他完全的信重。虽然早年管理家事因为年龄问题颇受非难,但有老爹在身后撑腰宁可分宗也不容许族内掣肘。至于现在,他名望器具都已养成,已是当仁不让沈家崛起之契机,更不会有族人冒出来分割他的事权制造分裂。
一俟明白了这一点,许多疑惑便都迎刃而解,比如荆州使者为何会与王舒有行得比较密切的迹象。沈哲子不是看轻如今的王氏,而事实上的确王舒眼下实在不具备去招揽陶侃的资格,而陶侃也根本不需要假于王家去达成什么政治诉求。所以在看到荆州使者与王允之同行到达京口时,沈哲子是比较诧异的。
现在再想一想,之所以会有如此迹象,大概也非陶侃的意思,而是他某个儿子私下的决定,想要获得陶侃爵禄和职事的继承权,因而有求于琅琊王氏。老实说这种行为真是愚蠢的难以理喻,险些让自己这方做出错误的判断。
原本庾怿他们因为荆州使者的古怪态度,对荆州是有所保留的,甚至不打算给陶侃节制内外诸军事的权力。还是在沈哲子的固请之下,才加以大都督之职,只是原本议定的太尉之衔却给删除了。
虽然有感于那陶夏的胆大妄为,但身为局外者,沈哲子也实在不好在陶弘面前妄加臧否。旁人家事,原本沈哲子是不打算干涉的,但如今陶弘受迫于家中压力请求到自己,沈哲子也实在不好置之不理。
沉吟少许之后,沈哲子才点点头:“如今内外都是用人之际,世兄肯暂任悲痛为国效劳,我又怎么会拒绝。委屈世兄在我军内参谋军事,来日功成再作赏议。”
陶弘听到这话,阴郁的脸色隐有舒缓,起身拜谢道:“多谢维周予我善助。”
顿了一顿后,他才又说道:“我等一行是在三月上动身,江陵至此本就路途遥远,将近京口之时,又受小许羁留,所以到来太迟。”
话讲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荆州晚来并非陶侃的问题,而是有人私心作祟。如今陶侃还活着,行事就已经如此放纵,引得中枢对荆州生出忌惮之心,难怪陶侃死后不久便发生兄弟阋墙的惨剧。
沈哲子先陪陶弘往行台护军府办理了一下任命手续,约定动身之期,然后才匆匆去见庾怿,将这一点新的发现告诉了他。
得知荆州这些内情后,庾怿也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叹息道:“陶公,国之耆老重臣,如今紧要时节一时失察竟让家事混淆于公,也真是……唉,罢了,旁人家事难于置喙。只要陶公那里并无迟疑,不害于事已是最好。”
讲到这里,他又沉吟道:“既然那位陶夏敏于家任,倒也不好罔顾其迫切之念。既然为使至此,不妨就留于行台暂加散骑,有此羁縻应不至于再作掣肘。”
沈哲子闻言后点点头,早先何止庾怿,就连他对荆州的态度都有所保留。眼下封赏已经公之于众,不好再作更改,尊其子稍作补救也算是对陶侃的肯定。以此老历事智慧,应该会明白缘何发生这种波折。行台中枢有错即改,那是对陶侃的重视。如此一来,反倒凸显出王舒借陶侃之子私心离间彼此的行为。
接下来的几天,来自各地之人有的留在行台护驾,有的则再返回各自职所准备举事。如今行台建立,各种行政、军务章程都已经确立下来,不必再像早先那样谨小慎微。一直被隔离在外的郗鉴也终于被召入行台,复任尚书令督南北军事拱卫行台。
虽然有陶侃任职大都督调度内外诸军,一定程度上可以抵消王舒在吴中的掣肘。但毕竟东西路途太远,军令很难及时传达。为了确保京口行台和吴中的安稳,行台只能再为王舒增兵数千,允其固守吴郡。
四月中,沈哲子也率军离开行台,前往大业关。老爹带来的东扬军,其中一军归于他统领,另一军则留在行台由护军府直辖以保证庾怿的话语权。
如今沈哲子也是一方使君,麾下不乏战将,像是郭诵、徐茂等久经战事的宿将,还有他家的沈默、沈恪等骁勇族人,眼下都归于他来辖制。这也是世家子弟进仕的优越所在,本身便有家资可以依仗,一旦任事起点甚高。寒门子弟奋斗半生,能够达到的高度甚至还不如沈哲子的起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