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庾怿埋首简牍纸堆当中,不断翻阅京口旧年诸多籍册。房间中也有许多掾属各据一席在做着同类的事情,只是神色间却颇露出一些神色不宁,不时抬头四顾,似是心事重重。
将一众属官坐立不安的模样尽收眼底,庾怿心中不免微微一乐,他自然清楚这些属官在忧虑什么。
过往这段日子里,他的处境其实算不上好,颇受物议攻讦,不只行台行使职权颇受阻挠,就连一众属官都是人心游移不定。甚至有的属官接连数日以抱病为借口缺席,其实是参加城内外各种宴会。
庾怿对此虽然苦恼,但也无计可施,他自无大兄那种资历和威望,勉强担任执政,就算旁人公然无视了他,他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往往要议论什么重要事情的时候,都要借助皇太后诏令才能勉强将人聚集起来,其中之心酸困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不过随着沈哲子归来的消息传开,这些人也都一扫散漫姿态,纷纷归任不再缺席。庾怿很清楚他们为何会如此,因为沈哲子归来后肯定要带回建康方面对未来时局规划的意见,行台这里虽然占据大义,但却实力不备,建康城两大强镇加上太保等一众留守重臣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未来时局的走向,京口这里是很难提出反对意见的。
知悉了建康方面的意思,庾怿心中底气也足了许多,心思便也活络起来。尤其今早沈哲子前来一番言语,更让庾怿有拨云见日之感。
沈哲子的意思很简单,今昔不同势,以往委曲求全,可谓相忍为国,为了平叛大局即便有所困顿,也要忍让下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叛乱已经平定,重点是各方对来日时局的分割和争抢。虽然初步的意向已经达成,但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能够落实,想要获得自己应得的,那就应该强硬一点。
庾怿的困顿除了自身缺陷外,大半来自于王氏为首的青徐人家与京口当地侨门勾结起来予他中伤,那些人除了实际的利益诉求之外,也不乏担心庾怿未来会重复大兄早年间独掌台城的局面。尽管已经确定了出镇西府,但庾怿对此却不能没有反击,否则便形同被这些人驱赶,来日再想涉入台城势必更加艰难。
叛乱平定后,行台的使命其实已经完结,哪怕没有沈哲子的提醒,庾怿心里其实也窝了一把火,只是不知该如何发泄。沈哲子提供了一个意见,顿时让庾怿豁然开朗,那就是将京口拔格提升为陪都!
从实际上而言,京口这里安全性要比建康高,大江横阔四十里,南接吴中,北面则直接辐射江北淮地一众流民帅,而且也不会出现一旦西面起事,京畿即刻危亡的局面。把这里作为预留的退路,等于再上一层保险,不会出现早先兵临城下仓皇逃窜的局面。
再结合各方来看,这一个安排也是面面俱到。京口作为陪都,位置提升起来,可以更好的安抚引用江北的流民帅,从而抵消上游荆州方面的压力。假使早先有此安排,大兄在对付历阳时便不会那么窘迫,为了防备荆州而拒绝江州入都勤王的请求,或许也就不会发生城破身死之憾。
而从中枢时局来看,也能化解青徐人家给中枢带来的压力。侨置的琅琊郡位于建康近畔,距离京畿太近,这是一个隐患。早年庾怿也听大兄提起过,等到解决历阳之后,便要在左近侨置一部分豫州郡县,用以安置豫州乡人,以为分抗之势。
可是眼下,庾怿自己都不甚安稳,即便是动议此事,分土侨立,一时间也未必就能争取到足够多的主力。毕竟这是分割江东之土,沈家在这方面并不能给他提供什么支持。
可是如果京口升格成为陪都,即便不能即刻增加他们这方的筹码,但却能够分化一部分青徐侨人的力量。须知京口地域上而言仍属徐州,如果这里有了政治上进步的机会,那些青徐次等人家未必还会甘于留在王葛高门身边受其指使,肯定会有一部分分流出来自立门户。
当然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一旦提出此议,是直接争取到京口本地人家的支持。那些人家因为庾家在政局上的前途黯淡而背弃,但即便他们投靠了王葛高门,也并不意味着一定就能获得实际的好处。但庾怿这倡议,却是实实在在给他们树立一个明确且可以达成的目标!
仅仅只是这样一个提议,就可以说是清晰的将京口本土人家与趁机兴风作浪者彻底分开。而这些人一旦不纠缠在一起,那么要对付起来则简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