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散场之后,待到众人退出,沈哲子在书房接待了谢艾。
行入书房之内,谢艾首先看到的是摆在厅室中央一块硕大似是泥塑的物品,待到仔细凝望片刻,才察觉到原来是一份山川分布的立体雕图。他心内不乏新奇之感,下意识行上前想要仔细观摩一下,旋即便意识到自己有窥望之嫌,忙不迭移开了视线,不乏拘谨的立在厅内一侧。
“这一份是洛邑周遭山岳河泽地域土,以裴元公六体为准绳,兼之走访丈量并采纳乡言,耗时三年有余才塑成。较之实际地貌当然多有偏差,但也略存河岳入怀之意。”
沈哲子倒是不作避讳,行到这一份地图前,示意谢艾一同过来观赏,语调不乏自豪。时下自然没有卫星勘测那么先进精准的技术,裴秀的制图六体已经是当世最为科学的绘图技术。
凡事知易行难,要将洛阳周边所有地形地势俱都画入图形中已经不容易,再塑造成这种三维立体的地图则就更加艰难。实际资料的搜集,比例的缩放,地形的对照等等问题,乃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
用时三年多,也仅仅只是洛阳周边关隘之类标注塑造的比较清楚,至于其他的地方,大多还是写意存形,不可深究。即便是这样,想要采集到这些数据,也是这三年多时间来淮南游骑不断查探,兼之汝南吸引到许多洛阳周边乡宗至此商贸,耗时良多才初步完成资料的收集。
至于后续将资料转化成图形,则又将现存的数学理论加上沈哲子脑海中所存的数学知识进行了一个系统的整理和融合。所以,这一份地图虽然错谬还有诸多,但却是淮南人力物力加科学知识的一个精华汇总的结晶,也是沈哲子极为得意之作。他相信除了如今的淮南都督府,其他任何各方都不可能再存在如此具象精确的地图。
谢艾并非只知钻研经义的腐儒之辈,在听到沈哲子的介绍后,再凑近来一观,心中不免震撼更深。他对于洛阳周遭地形地势并无认知,也无从判断这一份地形图准确与否,但料想以沈哲子的身份地位不至于无聊到专门摆一个胡乱做成的地图,只为摆在这里吓唬人。
如果这一份地形图是真的……谢艾看到那些等比例缩小,山河道途分布清晰了然的雕塑,一瞬间脑海中便迸发出惊叹之感。别的都不必论,这一份地图在军事战争上能够发挥出的作用简直无与伦比!
而在震惊之余,他也意识到制作这样一份地图所需要的庞大消耗,而且听沈都督说乃是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做成。换言之,早在淮南军还在与南来羯国大军交战的时候,这一份地图便已经开始制作!投入这么大的时间、人力和精力,只为打造这样一份地图,目的如何自是不问可知!
虽然有了沈哲子的允许,但谢艾为了避嫌,还是不敢仔细观看这份地图,侧身而立望着沈哲子英俊无俦的侧脸,张张嘴却不知该要怎么说。
沈哲子也一直在留意谢艾的神情变化,其实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刚才虽然作态意在加深谢艾和同伴们的隔阂,不过对于谢艾其人心思如何,他也拿不准。
他相信以谢艾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看不出他的意图,其人还是选择留下来,这就让沈哲子感到诧异,也猜不到谢艾跟那人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矛盾。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派人送给张骏的那封书信已经给谢艾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因此也就无从猜度其余。
双方都不知道该要怎么打开话题,一时间书房内气氛便略显沉闷尴尬。
沉吟片刻后,沈哲子正打算主动开口提起谢艾那篇文章,突然听到扑通一声,侧首一看只见谢艾已经跪在了他的身旁,忙不迭侧身闪开,不乏疑惑道:“子欣兄何以如此?”
谢艾跪下之后,垂头望着地面,心内也是异常纠结。说实话,就算他已经有了要投靠淮南的想法,也不想将自己姿态摆的这么低,可问题是他根本就不知沈都督心目中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看法。刚才他公然违背索宁的意思,在时下看来是颇悖于乡情,要被人视作薄情衰德之人。
可问题是,他眼下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如果淮南这里不能给他提供一个庇护,回到凉州之后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甚至于能否安全回到凉州都在两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