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劝学礼考试,夺得案首乃是太原孙氏的孙统。
这一结果倒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太原孙氏同样是中朝旧宗,孙统便是立馆学士孙盛的堂弟,而其兄孙绰同样也是当下世道清誉不低的名流,只因北上日短才没能自立一馆,但时人都不怀疑孙绰才情可堪,再过一段时间便可能要成一门双学士的佳话。
并列优等的尚有陈郡袁氏袁宏、平原华氏华成之、吴郡顾会、顾淳、陆禽、会稽谢曜等等,前三十名中,几乎都为南北名门子弟。一直到了三十一名里,才出现一个河南徐爽乃是寒素出身,但也已经年近三十,跟那些韶年得意的各家子弟相比还是显得有几分落拓。
不过这个排名公布后,也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久在馆院受教,对于名列其上的这些人也都多有耳闻,这也是馆院常有考试,学子们学识高低如何大体都有彰显,并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
桓冲这一次考的成绩并不算好,在这百名学子中名列四十三。所以在得知自己排名后,桓冲是隐隐有几分失落,觉得配不上阿兄亲自前来探望的关怀。
“我家幼子能优等此中,阿兄已经倍感同荣。往年你家阿兄不过馆下一劣徒,久无长进才弃学就事……”
桓豁对于这个排名却非常满意,往年他在淮南馨士馆求学,学业方面虽然较之沈劲等损友要好一些,但跟同期的谢安、陈逵之类那是羞作比较,更不要说名列优选。
所以对于桓冲目下这个排名,桓豁也是非常的知足满意。虽然他家言则也是传承悠久的旧宗,但在中朝之际沦为刑家,南渡之后虽然在父亲的努力下稍有起色,但很快又被打落原形,全无家学早教。桓冲真正入学,满打满算只有北迁洛中这几年,能够取得这样一个成绩,在桓豁看来已经非常不错。
“你时龄未及舞象,正是养志益学的年纪,也就不要遐思其余,安心在此受业。家业如何,自有你兄奋力担当。”
桓豁又笑着拍拍多有失落之色的桓冲,目下他家虽然还剩兄弟四人,但是对于二兄并四弟,桓豁已经不作更大指望。他虽然只是武用,但目下王师军功壮盛,他自己勤勉任事,又有沈劲这些友人关照,也是自信能够给幼弟撑起一片安详天地成长。
王猛这半天一直在拉着桓豁讨教兵法,闻言后便也笑语道:“幼子少龄便能列中游,我徒以年岁痴长才堪堪入列,你若还因此自伤,那我就更加羞立此地了。”
王猛的排名较之桓温都远有不如,吊在了八十多名的位置,但他却颇为振奋,只是欣喜于入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有机会当面拜望沈大将军。从他深信大将军言教并以此标榜治学,便可知对大将军崇敬十足。
听到兄长并新识友人的安慰,桓冲心情也有所好转,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浅学微年便奢望高选,也实在是轻狂、乏于自知。馆院英流汇聚,能入此中于我而言已是勉励。”
话虽然这么说,但桓冲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挫败感,倒也不是小觑左右同侪,只是他自己急于脱颖而出,想要凭着才学高选,能够提前受到拔举任事,为三兄稍作分担家业重任。可是凭他目下这个成绩,很明显是很难获得特殊的对待的。
行台虽然人才缺口不小,但是各种才力来源也多,他们这些时流少进若没有强硬家声可恃,循途馆院那是最稳妥的做法。
但这两年行台给予馆院的名额除了优等择录之外,还偏向于招募那些年龄渐长、尤其有家室的学子授职。很明显这几个条件桓冲都不具备,新年之后他虚龄才堪堪十六。
而一些馆中前辈如陈郡谢安这种优选代表,也都是一直等到冠龄将近才得到行台征辟授职,但起家便为尚书郎,尤其可以追随大将军前后,备问拾遗,也令他们这些馆院晚辈艳羡不已。
成绩公布之后,整个甲申阁里也都是喧闹不断,各有欢喜忧愁。一些行台吏员们行入此中,向那些学子们发放犒赏礼货。这些礼货所涉也都极为宽泛,既有笔墨文具,也有钩珮饰物,甚至连禽肉米食、油盐椒糖都有。
行台虽然元气厚积,但市面物货也都不乏管制,尤其对于一些寒素出身的学子们而言,一些管制的奢侈货品平时根本就接触不到。所以当这些礼货发放下来之后,一些学子就算是失选,但心情也有所好转。
至于那些名列榜单的学子,他们的犒赏要更加丰厚一些,甚至包括珠冠、玉带这些礼章服饰,用于稍后入见并跟随大将军一起敬拜先王、前贤以成礼节。
沈牧等人在这里坐了片刻,认识了一些时流少进,这会儿便也起身离开。沈劲行过来招呼桓豁同去,桓豁又叮嘱桓冲几声,然后便一同行出直往中阁而去。
这时候中阁各种布置也都妥当,沈哲子也换上了繁琐且威严的章服高坐阁中,等待学子入叩。他虽然仍是年轻,但此类场合已经驾轻就熟,顾盼之间望见另一侧的小仙翁满脸写着不自在,心中也是忍不住的噱意暗生。
所以人最爽快并不是事事都要优长于人,而是要将人拉进自己擅长的领域将之击败。平日里葛洪确是仙风道骨,一副恬淡风雅姿态,对沈大将军都爱搭不理,可是在这种庄重的场合里超然难存。
虽然因为去年赈灾防疫之功,葛洪得授乡侯,但也只是四等侯而已,跟沈哲子大将军并开国郡公的官爵差出几百里,单单在章服规制上面便被比成了土鸡瓦狗。
同在这样一个场合里,让沈哲子优越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老家伙胡子都已经一大把,怎么混的!以后再敢瞪眼耍性子,直接让手握封神榜的江虨开了他的仙籍!
葛洪确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也幸在他听不到沈哲子的心声,否则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如今的他,纵使有什么不忿,也只能暗悔自己当年意志不够坚定被蛊惑主持工程院。
眼下他俨然已成工程院里一杆旗帜,又因那一篇《物理赋》而成为行台优秀鼓吹手,还要配合行台政令吹捧茶叶妙功并对天师道道统进行深入改革。每天诸多事务杂劳,已经很久没有闲暇正经开炉炼丹了。
不久之后,学子们鱼贯而入,在看到阁上威严庄重的气氛后,一个个也都敛息凝神,上前叩见大将军。不乏人以眼角余光上窥打量沈大将军,眼神中更是掩饰不住的钦慕崇拜。
对于他们这一代的南北少进而言,沈大将军就是一个高山仰止、无可挑剔的存在。稚年救家,少年救君,弱冠执镇,俄尔执国,扶鼎于危亡之际,救民于水火之中!
比他们更年长的一些人,或还可以对沈大将军的出身稍作非议。可是如今的沈大将军位至总揆,统摄内外,就连他们各自亲长都要咸服于下。
至于人或讽议大将军跋扈强势、骄态滋生,在这些初生牛犊们看来,这才是真正时流表率该有的姿态。
逢此古来未有、夷乱华夏之大变世,正该有此强悍姿态,才可革除久弊、扫荡不臣、威慑远夷、开创新治!若沈大将军只是一味的合流于众,前辙怯改,一如前任老臣腐朽执政,沆瀣同污,反而不值得他们如此敬重推崇。
劝学礼乃是新设礼章,步骤也并不复杂,馆院学士并学子们在大将军带领下祈告天地、遥拜君王、再拜先师,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完成所有礼节。
而这时候,天色也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诸多礼器撤出,总算是到了飨宴的环节。虽然这一整天并无劳形,但学子们也都过得不甚轻松,到了这会儿早已经都是饥肠辘辘。
如颜含这种高龄的贤长早已经精力不济,小仙翁葛洪心情也谈不上多愉快,俱都提前退场不再参加飨宴。不过他们也不是空手退出,一些礼节中的供奉牲食、瓜果之类,俱都打包带走,这也算是一种礼敬。
接下来便没有太多礼节上的约束,太原孙统等几个名列前茅的学子们得居上席坐在沈大将军席畔,与一众学士并行台官长们居坐一处,一个个也都是兴奋不已,至于其他学子则各自分列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