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成压低嗓音近乎低吼,他是深知这些流人已经近乎亡命,特别在夜幕掩盖下为了活命会变得加倍凶厉。
此前不乏军卒趁夜冲入此境掳掠,却被流人暴起发难,围殴致死。若在白天,羯军刀枪甲胄或还有几分威慑力,可是一旦到了夜里,几十万生不如死的流人一旦被激发凶性,谁也不敢想象会酿生怎样的恶果。
石斌这会儿心中也隐隐生出一丝不安,罕见的听从了石成的劝告,不再留此对那些恶鬼一般的流人大加杀戮,鞭策战马快速离开这一片区域,当然嘴里还少不了咒骂抱怨石成这些留守国都的庸人竟然连寒伧蚁民都不能压制。
为了确保石斌归途的隐密性,石成并没有动用太多中军卒力,虽然在去年年末主上强力的镇压下,信都局势稍显稳定。
但身在局中谁也不敢小觑暗潮凶险,要知道麻秋的尸骨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收捡安葬,身边若有大军拱卫,石斌自是威风凛凛的燕王大将军,可眼下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的一条性命而已。
石成午后出城,夜中才来相见,主要就是为了在不惊动太多耳目的情况下清理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在燕王行程隐秘、提前归都的情况下,即便有人暗怀歹意,也不会时刻都保持警惕。
一行人并未直线入城,而是迂回前进,从城东郊野一直绕行到城北,在经过一处苦役大营后,石成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再前行三里便可抵达城下,这一段距离原本是化作禁苑范围,只是工程半途而废仍是荒野,但也已经没有流民于此集聚,一行人大可长驱直入,即便真有强人横阻,也有城内伏兵里应外合,大可强冲入城。
石成心里尚还欣慰于不负主上所用,可是行在前方的斥候却突然回转,言是前方野地中突然出现一道拒马防线。
“问清楚是哪一路人马设防?”
石成原本松弛的心弦顿时再次绷紧,神情凝重的询问道。
“是、右卫军,车骑巡城,发现流人潜入禁苑,急召右卫城下警戒设防。”
听到斥候的回报,石成脸色顿时又是一变,同时视线不乏忿怨的瞥了石斌一眼。右卫军伍主要由张豺私曲构成,此事国内皆知,突然在此夜于城外设防,特别石成在离城之际都还没有这一布置,可以想见张豺必是已经有所察觉,掌握了石斌的动向。
原本就算如此,张豺也未必就敢直接出手横阻,可是石斌违背主上命令,直接杀掉了张豺的堂弟张离,这无疑令双方交恶再无转圜余地。
“右卫异动,张氏心机叵测,为求万全,大王还是不宜此夜入城。请于城外暂作休整,待我联络城内再引援军……”
石成还未讲完,石斌却已经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冷笑道:“孤入国掌军,乃是主上恩命,岂是奸邪能阻!此前便已收斩张离,张豺狗贼又岂能免!既然这奸贼还不知教训,此夜便送其全家上路!”
说罢,他已经向后方部伍招手,勒令诸将士策马上前,准备强行冲破此处阻碍入城。
一时间马蹄声骤响,数百骑径直向前冲去。此境本就是预留的禁苑范围,虽然还没有营建宫舍,但土基早被夯实压平,一行人冲进起来自是全无阻滞。
张豺虽然探知到石斌今夜归都,但也不知具体由何处入城。右卫军伍六千余众,短时间内能够调集布设的堪堪一半有余,分散在具体的道路据点上每一处不过百十人众,主要就是为的给城下聚结、由其长子张勾所率领的两千精锐示警。
因是这数百骑兵一俟冲杀到路障所在,那些于此设防的右卫兵众根本就没有于此顽抗阻击,各作鸟兽状散,向夜幕中四面溃走,同时也有一团烽火被快速引燃。
石斌惊走那些阻截之人后,又忍不住嘲讽石成几句,若听其人谨慎胆怯,只怕今夜都难入城。他下令让部从下马拆除拒马,可是在看到烽火被引燃后,脸色也是骤然一变,疾声道:“速速上马,我们直冲入城!”
眼见行踪已经暴露,石成心中也是暗暗叫苦,纵然怨恨石斌的莽撞,但此刻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对于城防虚实,他比石斌更加了解,眼下既然已经没有了再隐藏行踪的必要,只能期盼右卫主力调集仍需时间,趁这一点时间速速冲到城下,请求车骑出兵护从石斌入城。
石成快速打马上前,向石斌快速讲出自己想法。其实在他心里另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张豺竟然已经得知石斌行程,可见就连中军都出现内奸,车骑又有多少可靠?
在他看来最稳妥作法应该是放弃入城,尽快与扶柳城张举汇合,但是很显然石斌急于入城掌权,不可能听取这一建议,他就算讲出,也不过徒惹忿声咒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