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诺查丹玛斯老师平静的为我指明道路:“痛苦?感觉不可思议?这就对了。实话总是比谎言伤人,虽然是被迫,但是你至少看见了这个国家虚弱不堪,充满了矛盾与苦难的真相,你现在心中,肯定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改变这一切。”
“所以,为了你,为了我,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所有奉戴尔蒙德家族为皇的民众,你必须变得强大起来,至少,从如今这个单纯软弱,甚至被人一句话就送上前线的弱者,变成有着自己信念,可以决断自己未来的强者——改变自己,然后进而改变世界,倘若你强大到足够成为皇帝,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老师的话语一直都很平静,他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荒芜,辽阔,没有半点人烟的西北平原:“这样一来,我能成为帝师,收获地位与权力,得到改造这个社会的权限,你能成为皇帝,得到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而我们的愿望,都能因此达成——只要你变得足够强大,让我可以辅佐你成就至高无上的皇帝。”
此时此刻,我仿佛听见了哭声。我听见被焚毁了村庄的村民的哭声,我看见了麻木不仁的骑士心中的泪水,我感受到了笼罩在这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人类文明之上的黑暗与苦难——众生皆苦,阶级划分,压迫与剥削本来就是文明的一部分。
而这一切痛苦的源头,就是在这个充满奇迹的世界中,如同没有奇迹的凡人一般,没有力量。
信念】
至此之后,信念便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我开始追求强大,追逐力量,我开始挖掘体内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潜力,抵达前线之后,我不断地与兽人厮杀,与大军一同作战,我日日浴血,次次负伤,我的疯狂令兽人也感到恐惧,我的强大令友军也感到慌乱——终有一日,我独挡千军,破阵兽人中央军于塔塔罗斯高原,阵斩三位兽人大将军——我成为了传奇,战胜了所有的竞争者,令心怀诡秘心思的大臣俯首,令有着别样谋算的大贵族默认,就这样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从那时起,我便立下誓言,我要以自己的意志,改造这个世界——而那也正是我的传奇之力。
——此时此刻,金黄色的神力之茧中,苏醒的神明,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睛,露出如同太阳一般,金橙色的双瞳。
巨大的神力巨茧,开始熊熊燃烧,虚幻,却又实实在在,无穷无尽的神力化作在大气中飘荡不休的烈焰,开始为即将诞生的真神锻造躯体。
而就在这个时候。
‘我’又回忆起了成为皇帝之后的记忆。
那是甚至比充满血腥和尸体的前线更加黑暗,更加阴郁的记忆。
那是笼罩在文明之上,所有黑暗的根源。
包裹在平和谦卑的外表之下,贵族们险恶的政治斗争和阴谋;潜伏在帝都和睦的表面之下,是各大势力暗地中的剥削和压迫。但这样其实已经算是好的了,地方的贵族随意添加税目,任意编造法律,他们要求行使初夜权,随意征召自由民成为自家农户;他们兼并土地,豪取强夺,视法律,荣耀,责任与人的尊严为无物。
贵族,强者与大商人高高在上,他们持有财富和力量,所以可以随意虐待平民,将普通人当做畜生一般玩弄,而支持他们做这一切的,是帝国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利,以及超凡力量赋予他们的暴力。
那个时候的帝国,就如同一具腐朽的干尸,与兽人常年的战争,挖空了可以维持平静局势的所有底蕴,它病态的令持有武力的强者和贵族拥有了过于强大的实力,皇权对他们一次次妥协,权利一次次交付,令这些本来应该作为庇护者的存在,成为了剥削血汗的恶龙——但皇权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吗?作为最大的贵族,最强的暴力,每个月整个国家都运输着足够发起一场小型战役的资源来到帝都,无数奇珍异宝,珍贵的超凡资源被搜刮奉上,仅仅是为了满足皇室一族日常所需。
而昔日的我却认为这理所应当——因为我是皇室子弟,我的家族庇护整个帝国,他们的奉献乃是理所应当。
呕。
仅仅是回忆,我就感觉恶心想吐,这些肆无忌惮炫耀自己财富,炫耀自己矿山,炫耀自己力量的人,根本没想过那背后究竟有着多少尸骨,我每服用一次魔法药剂,都忍不住思考这背后凝结了多少人的艰辛与血泪——但是那时,我即便知道这一切,却也不能动手,甚至还要笑着和他们交流,听着他们的恭维与奉承,忍耐着恶心,让这些该死的人形魔鬼亲吻我的权杖。
至于为什么,答案很简单。
现在的这些贵族,至多就是在自己的领地上虐杀他们自己的‘财产’,压迫他们‘天经地义’就可以压迫的农奴,这是传承了千年的秩序,他们也需要侍从服务,所以一切再怎么疯狂,也有一个度——但是倘若随意的杀死他们,导致整个帝国的权利根基动荡,造成的后果可能就是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甚至数千万人陷入灾厄,帝国中其他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地方贵族说不定会为了反抗而掀起内战,令这个庞大的帝国刹那间就风雨飘摇。
随意任性的后果,可能那就是我在战场上奋斗的那一切全部都归零,而被我付出了无数血汗,甚至以自己遭受几乎不可痊愈的暗伤为代价,才勉强压制在塔塔罗斯高原的兽人说不定会趁势反攻,在我们忙于内战的时候,重新在西北平原占据一大片优质的牧场,恢复最近怎么十几年来失去的元气。
大厦不能倾——至少现在不能。
兽人。贵族。黑社会。肆意妄为的超凡者,与没有反抗之力的平民。帝国的脓疮,虚弱和肿瘤,我曾经发誓我要改变这一切,这就是我的信念,支撑我成为传奇,变得强大的信念——我拼尽最后的力量,解决掉了其中一个问题,但是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铲除其他的问题了。
暗伤拖累了我。
感受到兽人大祭司最亵渎邪恶的诅咒,正在不断消磨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那时即便是我,也陷入了颓废。
“时间不够了……不能改变这一切吗?!”
“即便是身为皇帝,成为了皇帝,也不能吗?!”
我,难道也不能吗?!
看着自己的子女同样在皇室优渥的环境中成长,他们逐渐成为了昔日我与父兄的模样,但却没有一个,没有一个能够得到我这样觉悟……我将我的长子送入民间,希望他能体会平民的疾苦,我将我的次子送入军队,希望他能感受战争的酷烈,但他们都令我失望了,长子被贵族收买,成为了最为传统的贵族,次子视复仇与力量为唯一的目的,根本不在乎人民的悲呼……怒火混杂着绝望,燃烧我的心,令我颓废又暴躁,甚至自暴自弃,一度想到就这样干脆死了多好。
——但是信念。
唯独信念不能忘记。
改变这黑暗一切的信念,支撑着我活着,苟延残喘,我冷漠的坐在王座之上,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并在面对这个敌人时,尽可能不让自己忘记初心,成为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一次小小的帝都骚乱,一个熟悉的黑发战士,他轻而易举的解决了问题,然后随手为我送上了一枚纯净的神性结晶。
——力量啊。
万界祭祀场下方,封存的大厅之中,金色的神力之茧,表层开始一点一点的剥落,能够看见,一个散发着无穷光芒的人形,正在逐渐从茧中剥离而出。
——一切源自于此。
因为强大的力量,超凡强者,将会成为超凡文明理所应当的统治者和贵族。他们无论是看事情,做事情,还是日常生活,看待事物的角度,都和没有超凡力量的平民,一无所有的‘弱者’不同,他们从本质上,其实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种族,同一种生命。
而‘皇帝’这个身份,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一样的。
平民的痛苦,烦恼还有悲哀,他们是感受不到的。
被山脉封锁的故乡,通向外界但崎岖的道路;山谷与崇山之间,狭小而危险的生存空间;北部交通不便,每年冬天大雪封山的行省……一切一切普通人能够清晰感受到的苦难与折磨,无论是气候变化,地理方位,还是返回进出繁琐的故乡区域的麻烦,强者全都感受不到。
因为他们会飞,他们能开山,能劈道,他们能改变天气,能操控气象,就算是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们也能轻松的无视这一切——他们根本体会不到痛苦。
强者永远无法切身体会到弱者的不便……所以超凡文明,极难被改变,他们没有需求,自然也就不会想着去进步。
除非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一个真心实意,愿意帮助弱者,庇护弱者,想要令弱者变强的人。
一个代表着‘正义’,拥有着‘强权’的人。
——至少,他希望,弱者有着可以有尊严的活一辈子的力量。
“我要感谢你,拉德克里夫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