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赏过张学熙后,允熥又为发明的机器起名。起的名字当然是蒸汽机,这个名字十分贴切,允熥也想不出更好的来;至于张学熙的意见,别说他本就不敢说反对的话,就是他敢,这时都已经高兴傻了,也完全不知道辩驳,听到什么都叩头谢恩。名字就这样定下了。
见到张学熙都这样了,允熥本还想再嘱咐他几句,但也只能改日再说,带着几个孩子离开他的院子。杨翥对差役吩咐几句,嘱咐他们注意小心保护蒸汽机,待会儿扶着张学熙回去,转过头也连忙跟上。
“爹,给他的封赏也太过了。”出了院子,文堃就说道:“一个只能拉动三四十斤重东西的机器,就又是提升官位又是赐予爵位,后来正式颁旨的时候好赏赐了许多财宝,太多了。”
“你这样以为?”允熥轻声说了一句,看向敏儿和文珞。文珞显然对于父亲如何封赏张学熙并不关心,脸上没什么表情;敏儿脸上却显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不赞同文堃的话。他又看向文垣,但见到文垣的表情后却一怔,出言问道:“文垣,你对你六弟的话,觉得如何?”
“六弟的话?”文垣愣了一下,说道:“父亲,儿子适才在思索事情,并未听见六弟说了什么。”
“你并未听见文堃说了什么?你在思索什么?”允熥追问道。
“父亲,儿子若不是亲眼见到,绝不敢相信世间竟然真的有水火之力。”文垣说道:“往常有人说人乃是夺天地之造化而成,但在儿子看来,使用水火之力才是夺天地之造化。虽然张学熙造的这个机器只能拉动三四十斤的物什,但他自己也说了,还可改进,改进后就算只有两成提升,也能拉动五十斤以上的物什。”
“这还仅仅是这样一个小机器。若是造一个比这个机器大几十倍的大机器呢?就能拉动千斤以上的物什。”
“人力、牛力终究有所穷尽,虽然合数十人之力也能拉动千斤之物,但有的时候,有的地方,容纳不下数十人,也不能让数十人合力拉动,有些事情就没法做;但有了这个蒸汽机,这些事情就都能做了。”
“何况现下大明人少地多,许多田地因为人手不足不得不抛荒,城里的商户又不停从村子里招人,开出比种地能得的多得多的工钱来,诱使农户进城做伙计或工匠。爹,儿子不是反对发展工商,但毕竟农为本,还是应当保证有足够的农户种地,粮食不至于不够吃。”
“蒸汽机一时半会儿用不到种地上,毕竟乡下的农户手里也没多少闲钱,置办不起蒸汽机;但城里的各种厂子,若是能用上蒸汽机,就可以节省许多人力;既然有能够节省人力的蒸汽机,他们就不会再雇佣这许多农户进城做工,留在乡下种地的农户就会更多,这对朝廷是大有好处。”
“更何况,若是将来蒸汽机便宜了,乡下较为富裕的农户也能用得起,农夫驱使着蒸汽机耕作田地,一人便能够照顾数百亩甚至上千亩田,那就再也不必担心天底下无粮可吃了,不仅对于朝廷是大大的好事,对于百姓也是极好的事情。”
“只不过到了那时,因一人就能照顾这许多田地,恐怕土地兼并之事又会重演,失去土地的流民又会增多,让这些流民做什么也会是令朝廷头疼之事。最简单的处置法子自然是将他们都赶去藩国,毕竟藩国人口更少、地方更大,即使一人便能照顾数百亩田地人口也不足。只是若这样做,恐怕会枝强干弱。”文垣又联想到流民处置,忍不住说了出来。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应该随意说出来,声音逐渐低了,而且又道:“儿子认为,父亲对于张学熙的赏赐极为妥当,蒸汽机这个发明完全值得这样的奖赏。”
允熥用赞许的目光看向文垣。一是因为他认识到了蒸汽机的巨大用处,二是他竟然能够联想到蒸汽机大行其道甚至被农户用于种地后,可能导致的结果。虽然实际上因为生产力的发展,工作岗位是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但这一点就连历史上十八世纪欧洲许多杰出的政治家都没有想到,也不能强求文垣。
“好,你说的不错。”允熥笑道:“你这才是身为储君,身为一国之君应当想到的东西。蒸汽机虽然现下用处不大,但将来改进后定然能够起到极大的作用,对朝廷用处极大,为父都觉得给他的封赏低了,如果不是为了今后,他对蒸汽机再做出改进后的赏赐留出余地,为父会赐予他正五品的官位和爵位。”他没有继续点评文垣的倒数第二段话,而是又对杨翥吩咐道:“杨卿,以后张学熙研究蒸汽机,不论需要多少经费,都要给他。”
“是,陛下。”杨翥忙答应一声。
文垣脸上满是激动之意。自从他年纪稍长后,父亲就很少夸奖他,不仅没有夸奖,反而因为他处事不当,不像是储君的作为,批评过他几次;尤其皇城学堂打架那次,允熥虽然声音并不严厉,但话语中的失望是遮掩不了的。自那以后文垣就勤读历代史书,又将父亲的每一句对他说的话都记下来,认真效仿做一个合格的储君;但即使他这样努力,这二年也未得到过夸奖。文垣心中都有些灰心丧气了。
可今日父亲却夸赞他了,而且是在格致院,还有外人在场的情形下夸赞,文垣怎能不激动?实际上,文垣不是激动,而是非常激动,眼睛里甚至浮现出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