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还真是头一次听说,麦子可了炒来泡茶来。不是她孤陋寡闻,实在是因为她从出生到现在,喝的都是名贵的茶品,像这种麦子炒出来的茶,根本就不会有人奉到她的面前去。
不过她品了品,却觉得这茶挺好喝的,有一种谷物的香气,与她平日所饮之茶完全不同。
于是她忍不住又喝了两口,见玉泠趴在她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她,以为她吃什么好的呢,便将茶盏凑到玉泠的小嘴巴上。
其实玉泠还太小,脾胃娇弱,不能喝茶。可是太后给她喝,缪凤舞也不敢反对。她眼看着女儿高兴地抿了一口大麦茶,又皱巴着小脸吐了出来,赶紧上前将玉泠领到一边,一边给她擦拭着嘴巴,一边向太后谢罪。
太后没有亲自喂养过孩子,行晔小的时候,就是由两个奶妈给喂养大的。不过隔辈亲的道理在她这里也是适用的,行晔的后宫之中一直子女不多,没有玉泠之前,最小的三公主玉莹都已经四岁了。也就是说,宫里头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没有小皇子或小公主诞生了。
好不容易前一阵子贤妃康彤云有了孕,千般小心万般谨慎,还是流产了。虽然她与行晔都非常恼火,动用了刑部与大理寺来审查贤妃流产一案,刑部拿了不少的人,堂上刑讯就打死了十几个,最后呈上来的案结,依然是有可疑之处。
因此太后对这个在废宫之中降生的小公主,还是非常疼爱的,并不介意她吐了茶,反而凑近了逗她:“不好喝吗?看来你跟皇奶奶的口味可不太一样哪,你爱吃什么?皇奶奶让人做了给你送来。”
这话当然要缪凤舞来答:“谢太后恩典,玉泠也才刚刚断了奶,只能吃一些米糊肉粥之类的东西,太后不必费心给她备吃食,等她牙长齐全了些,自然是会找皇奶奶要吃的。”
太后可错找到缪凤舞的错处了,皱眉训道:“她才多大?怎么就断了奶?她没有奶娘吗?小孩子不吃奶怎么行?”
缪凤舞只好据实答道:“回太后,从她生下来一直到满一岁,都是嫔妾亲自哺乳。到了快一岁的时候,因为有一阵子肠胃不太好,一直腹泻,嫔妾就给她断了奶,结果她就好了,之后就开始喂食了。”
“说起来这就是你的错!皇家的血脉岂是儿戏?你居然瞒着皇上,将孩子生养在这破烂的弃宫之中……”
缪凤舞知道太后此来不善,赶紧叩首谢罪:“太后教训的是,嫔妾知罪,嫔妾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好小公主,不会再让太后担心。”
太后却哼了一声:“你爱住在这里种菜养鸡,那是你的兴趣,皇家的金枝玉叶,可不能跟着你在这里养成了野丫头。一会儿我走的时候,要将玉泠带走……”
“太后!”缪凤舞最怕的就是这个,没想到行晔将玉泠留在她的身边,太后却要将她抱走,“太后心疼玉泠的一片心,嫔妾深能体会。只是玉泠自小就由嫔妾一手抚养,这几日多跟着奶娘一些时间,她尚且不惯,她实在是难离嫔妾的身边……”
其实太后也清楚,后宫之中,将哪个妃嫔的孩子抱走,可以说是一种严厉的惩罚。但她一进了疏竹宫,浑身就不舒服,再看到缪凤舞一派淡定安闲的样子,更让她想起了清妃,于是她忍不住经折磨缪凤舞一下。
好在这个时候,行晔从外头走了进来。他先上前施礼:“给母后请安,母后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太后哼了一声:“这疏竹宫的耳报神果然厉害,我喝了半盏茶,皇上就闻风而来了……”
“母后误会了。”行晔笑着坐在她身边,“儿臣本也是往这边来的,听说母后在这里,儿臣更愿意过来奉陪母后了。”
“哦?”太后余怒未消,斜了行晔一眼:“哀家违旨踏进疏竹宫,皇上不会赶来斩哀家的头吧?”
行晔一起身,单膝跪地,抓着太后的手道:“母后这话折煞儿臣,儿臣孝敬母后还觉不够,如果母后心中有气,斩了儿臣的头当球踢,儿臣也毫无怨言……”
太后终于被逗乐了,“扑哧”笑道:“说得怪吓人的,你当我是老妖怪吗?拿自己儿子的头当球耍?快起来吧。”
行晔这才重坐回太后的身边,将玉泠从一旁拉过来,捏着她的小脸蛋儿道:“是不是小泠惹皇奶奶生气了?快给皇奶奶陪罪。”
玉泠也不知道这些大人在争什么,但陪罪是她新学的一样本事,倒是很愿意在生人面前炫耀一下。
于是她小腿儿一弯,跪在了地上,两只小胖手合在一处,像一个小白馒头,冲着太后不停地点头作揖:“饶命饶命……”
太后再也绷不住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孩子,快起来,皇奶奶生你父皇的气,不怪玉泠……”
冷嬷嬷见太后这是消了气,便上前抱起玉泠,交还给缪凤舞。
行晔向太后歉意道:“缪美人一事,儿臣本该先向母后禀报,只是儿臣也贪图这里清静,就延误了一些时日,母后生气也是应该的,是儿臣行事不周。”
先是缪凤舞虔诚地认错,接着是行晔温顺的逗哄,还有玉泠那娇憨的讨饶,太后这口气总算是顺过来了。
气是消得差不多了,可她的脸子一时扭不过来,便一指行晔教训道:“哀家老了,本就不该理皇上后宫这些事,只是哀家看着实在不像话了。你说你们两个,要过就好好过,宫里没地方住了吗?一个就留在这荒弃的地方种地养鸡,另一个就天天抬着奏折往这边跑,闹得前朝后宫议论纷纷,哀家怎么不担心?”
“儿臣不懂事,让母后操心了。”行晔近三十岁的人了,但是太后面前,依然是一个乖顺的儿子。
“既如此说,就该赶紧搬回去。皇上整日呆在这破旧的地方,成何体统?”太后指了指依旧没有吊棚的屋顶,语重心长地说道。
行晔笑着劝太后:“母后放宽心,儿臣自有主张。”
他这样说,就表示他心中是有主意的,不希望别人插手此事。太后当然听得明白行晔的话,顺着台阶下来,缓和道:“皇上做事,自然是让人放心的,哀家也是老了,总爱瞎操心。”
行晔又陪着太后说了几句,太后才起身离开。
直到太后离开疏竹宫,缪凤舞才舒出一口气来。她将玉泠交给奶娘,为行晔研着磨,谨慎地说道:“这疏竹宫离万泰宫是远了一些,也难怪太后心疼皇上。”
行晔“恩”了一声,展开一份折子,认真地批阅起来。
缪凤舞见他这样,不再多说。但是她心里却在暗暗核计着。
她倒是愿意一辈子住在这疏竹宫里,有夫有女,丰衣足食。可这里是皇宫,她这份静谧的生活在皇宫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今天是太后来,明儿兴许就是皇后,后儿就会是蓝淑妃。总之那些人是不会允许她在这皇宫之中拥有一片自己的桃源静地。
如果有一天,行晔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不能常来疏竹宫的话,他会怎么处置她?真如那天早上所说,打算继续关着她?那么玉泠呢?太后肯定不会让皇家的公主在这个破地方长大。
她忧心忡忡,不由地停了动作,发起了呆。
行晔批完一份折子,往案头去拿另一份折子时,就看到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出神,袖子落进砚池里染了墨,她都不知道。
他扯着她的袖子,将她的胳膊拎了起来:“呆头鹅,拿朕的砚池染衣服吗?”
缪凤舞回了神,抱歉地一笑,赶紧放下手中的墨块儿,去换了衣服。
等她再回来,行晔抬头看她:“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将玉泠从你身边抱走。这里除了太后,别人还没有胆量踏足……就是太后,也不会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