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道看着坐在自己正对面的门智雷,现在或许称他为“老猫”毛舒更为贴切些。他的脸上有几个伤痕,有刀伤,也有擦伤,因为他皮肤白,所以伤口愈合后仍旧留下了疤痕。毛舒不过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身材瘦削,留着小胡子,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很老成,最让李云道诧异的是那对冰冷的眸子,仿佛早就看破了红尘。他坐在那儿,左手执着剑南春的酒瓶,右手用筷子缓缓夹菜,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朝气,根本不像是一个与李云道同龄的青年,更像是暮气沉沉风烛残年的老者。
李云道终于将偷懒的大排档老板唤了过来,想加几个菜,一连报了几个菜名,老板均摇头:“快春节了,送菜的都回老家过年了。照这桌再给你上一次还能凑活着来,其他的还真没有了。做完今晚,我也得收拾收拾回去过年了。”
“成,那就照着这桌菜再上一遍!剑南春再来两瓶。”
“酒您要多少都管够,实在不行,我还能去对面超市给您买去,也不收您的跑腿费了!”老板以为李云道是老猫的朋友,嘿嘿笑着转身出去开火炒菜。
红色帆布棚内就只剩下一桌客人,李云道环顾四周无人,这才掏出烟,扔给了毛舒一枝,又给自己点上一根,腾云驾雾中眯眼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
毛舒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拿起烟,又从李云道手里抽过打火机,默默抽烟。
“一日为贼,终生为贼,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李云道望着毛舒,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依恋与不舍,然而毛舒眼神里更多的却是坚韧与执着。
“做了十多年的坏人,我已经记不得做一个好人是什么滋味了。”毛舒淡淡道,“而且,如今的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里。”
李云道笑着道:“你记不得,我就来帮你回忆一下,做一个好人,问心无愧,半夜不怕鬼敲门,一觉睡到自然醒,吃嘛嘛香,受人尊重,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别说了!”毛舒粗暴地打断了李云道的话,双目盯着对面桃花眼的青年,“这样的日子是别人的,肯定不是我毛舒能过的。我毛舒只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我这样的人,只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这种人,只配在死后下地狱。我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再做好人了。”
李云道微笑道:“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佛,更何况你原本就站在正义的一方,哪怕暂时被邪恶遮蔽了双目,也影响不了你的本质。”
毛舒盯着李云道的双目,一字一顿道:“我生来就是坏人。”
大排档的老板动作很麻利,很快便掀开帘子送了第一道菜上来,手里拎着一瓶二锅头:“二位,要不尝尝这个?这才叫白酒!算我请你们的,如何?”
毛舒不说话,李云道将二锅头接了过来,笑道:“那就谢谢老板了,大过年的,恭喜发财啊!”
老板欣喜地掀开塑料帘出去继续忙活,李云道打开二锅头,给毛舒斟了满满一杯,又给自己倒上:“尝尝这个,别辜负了人家老板的一片好意。这酒虽然便宜,但入口劲道,大冷天的,就靠这个暖暖身子了。”
毛舒也不说话,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顿时皱眉。
李云道适时道:“生活就他娘的就这酒一样,你时候你觉得好的,不一定真好,有时候你觉得差的,试了以后才知道当中精妙。不信你再多尝几口,保准你以后不再乐意喝剑南春。”
毛舒放下杯子:“李局长,您是高高在上的局长,我毛舒一个混江湖的,人微言轻,您屈就来陪我在这儿喝二锅头,真不怕被人拍了照送到市纪委去?”
李云道笑道:“你难道不怕有人拍了照送到戚洪波的面前,说你是卧底?”
毛舒终于脸色微变:“李局长,不用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吧?”
李云道摇头:“我知道这十一年你承受极大的压力,我也做过短时间的卧底工作,也算了解处于外勤状态的各种痛苦。只是,你现在才做这个选择,真让我有些困惑啊!”
毛舒抬起头,看了李云道良久,沉默不语。大排档的老板又将桌上的菜上了一遍,两人就着菜,相视无语,你一杯我一杯,直到二锅头见底。
李云道起身,仿佛自言自语道:“回去过年喽!”说着,就如同他悄无声息地出现时一般,又悄然地掀开塑料帘,走入棚外的寒风凌冽中。
毛舒目送这个传说中的年轻人离开,默坐良久,直到大排档的老板坐到他的对面,皱眉感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毛舒摇头道:“当年的选择是为了惩恶扬善,之后是为了报仇,如今混迹江湖,年轻时的梦想早就不复存在,我只想手下的兄弟能有口饭吃,嗯,还有报仇,仅此而已。”
大排档的老板又开了一瓶二锅头,坐在毛舒的对面,仰起瓶身,对着瓶口轻啜了一口,咂嘴道:“路是自己选的,你以后不要后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