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子弹给新上任的公安局长,这傅应国万万没有想到的,看了看那粒黄橙橙的子弹,他又观察了一下李云道的脸色,从这位年轻副市长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一丁点的恐惧,相反,这个年轻犹如一只被挑战的狮子一般,沉着而冷静。此时距离刘冈被双规已经好多天了,从动作和表情来看,傅应国大致可以确信,李云道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旁人,因为公安局长被一个本地的流氓头子威胁恐吓,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甚至会有人觉得有些不太光彩,坊间总会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谁知道你这个官员跟黑社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只是,傅应国不明白,李云道为什么会选择相信自己,似乎自己这个排名倒数第一的市局党委委员、副局长,是局里脾气最臭、最不爱掺和争权夺利的那个。
“李市长,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傅应国以为李云道是想让自己暗中调查送子弹的事情,他倒也不是太抗拒,至少年轻的副市长现在伸来的是橄榄枝,而不是枪炮,这让他多少还是有些庆幸,至于能不能升官发财那些事情,他已经过了事事要争抢的那个年纪,想来在江州官场这样的大染缸里能坚持到退休,自己就该阿弥陀佛了。
李云道将装着子弹的信封收了回去,又重新锁进抽屉:“这件事可以暂时先放一放,我找你来,主要还是想聊聊缉毒口子上的事情。我明天是去刑侦支队和治安支队,后天你有没有时间,我想你一起去趟缉毒支队,到基屋去了解了解情况。”
傅应国知道李云道初来乍到,首先要做的就是到基层调研,也早就有心理准备,当下笑道:“没问题,后天没什么大行动,我跟支队长苏潮平打个招呼,到时候中层以上人员都参与。”
李云道点头笑道:“听你的安排。”
傅应国是笑着离开李云道的办公室的,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之前还对这位年轻的副市长怀着微微的忿满和敌意,但从李云道办公室离开的时候,这种负面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曦恰好来给李云道送文件,看到向来独来独往的傅局长居然春晚满面地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擦肩而过时,还主动跟自己打了招呼,这简直是让陈曦太意外了。傅应国是缉毒业务线出身,脾气暴躁,出了名的不好相处,不过幸好他向来不参与局里的派系斗争,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田上的事情,局里其它纷争他一概充耳不闻。
刑侦是李云道的老本行,所以调研的第一站,就选择了刑侦支队,由分管副局长夏俊龙陪同。刑侦支队支队长王虎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四十来岁,满面红光,见新上任的顶头上司调研第一站就选择了刑侦支队,有些紧张,偷偷问夏俊龙:“夏局,这新官的第一把火不会烧到我这儿来吧?”
夏俊龙笑得像尊弥勒佛:“心虚了?早知道会心虚,就该提前把工作做扎实了。新主子是内行人,别忽悠,有啥说啥,照实说保证不吃亏。”
王虎嘿嘿笑道:“那我可真说了?”
夏俊龙道:“说,该说说,有困难千万别藏着掖着,否则以后办砸了事情,有你好看的!”
王虎立刻会意,夏局长的意思是多说困难少说成绩,别给领导太大的期望值。王虎也是个滑头,既然夏局和这么吩咐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好装的,轮到他发言,说了两句客道话就开始大倒苦水。这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王虎就感觉自己停不下来了。事实上,刑侦支队之前一直是局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王虎不是前任局长黄仁义的人,刑侦上的事情都是大案要案,跟黄仁义的利益诉求没共通点,不像经侦和治安这两个支队,都是由黄仁义的嫡系部队一手掌控的。刑侦现在有四个大队,每个大队有三个中队,总计一百一十来号人,但江州是个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城市,这跟西湖市局刑侦支队人力几乎相当的百来十人,每年要办的案子几乎是西湖那边的三倍。忙起来的时候,每个人手头都同时有十几、二十件案子在同时推进。
“李市长,支队的人手严重不足啊!眼看着马上天气就热了,一热起来,我们就会进入案发高峰期。我们有的同事,忙起案子来,一连十几天不着家,爱人抗议也没用,弄得差点离婚。还有那些前些年加入我们警队不久的年轻人,都到了该娶该嫁的年纪,家里愁坏了,去年就有位女刑警,被家人逼着辞了职。”王虎倒起苦水来,就没完没了,夏俊龙冲他使眼色,他也没有听到,从装备的破旧,到人手的不足,再到薪水工资问题,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半个钟头,而且还是不带稿子的。
好不容易等他讲完,夏俊龙才皱着眉头道:“王队长,也不要总是讲困难,要说说我们的同志们是如何迎难而上的嘛!困难谁没有,治安、经侦、缉毒都有困难,连警犬支队都说自己有困难。咱们的作用不就是要克服困难,在困难当中谋发展嘛!当然,你说的这些问题,我相信李市长一定会思考,局里也一定会酌情地想办法帮你们尽量解决困难。”
李云道当然知道王虎是夏俊龙的铁杆下属,这两人一唱一和,倒是也说出了不少真实情况。自己也是做刑警出身的,李云道自然是能体谅刑警们的难处,等夏俊龙说完,他才接着道:“夏局长刚刚也代表市局党委表态了,问题一定会酌情帮你们解决。当然,你们也清楚,财政每年拨款都是有额度的,在可以考虑的范围内,我们一定会最大程度地解决设备、人手还有薪水上的问题。”李云道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到一个全新的单位当一把手,下去调研,肯定会碰到这些情况,负能量总是有的,就看怎么疏导了。
下午要到治安支队调研,治安之前是刘冈分管,刘冈被两规后,便没有新的分管领导。支队长顾镜是黄仁义的铁杆部属,刘冈分管时,都极少会插手治安支队的事情,治安上发生什么事情,一般都是黄仁义越过刘冈,直接跟顾镜打招呼。黄仁义出事后,顾镜便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前些天刘冈又被两规了,这让之前一直为虎作伥的顾镜心里很是不安,生怕什么时候纪委的人就如同天兵天将一般站在自己的面前。接到通知说新任顶头上司要来调研,顾镜很是惶恐,带着政委柴飞白一起早早地便候在了治安支队的大门口。
柴飞白是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硕士,是局里为数不多硕士研究生,被安排到治安支队当政委时也是满腔热血地投身警务事业,等来了以后才发现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抓在支队长顾镜一个人的手里,自己想做点事情都插不上手,再加上之前顾镜身后还黄仁义撑腰,柴飞白想找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看着在倒春寒的西北风中瑟瑟发抖的顾镜,柴飞白心中泛起一阵冷笑——花无白日红,想不到你顾支队长也有今天。
“飞白,听说新来的李副市长年纪比你还小两岁?”顾镜一边眺望着马路的尽头,一边跺着脚,藏不住满腹的焦虑,“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咱们得小心点伺候着,别被新官的三把火给烧着了。”
“嗯。”柴飞白向来都是这样,话很少,尤其是自己插不上手的事情,他几乎就不太表态。
“这几天得让兄弟们勤快点,治安口子上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到时候撞人家枪口上去就得不偿失了。”
“嗯。”柴飞白不知道新来的副市长究竟是什么风格,只盼着别再是黄仁义那样表面假仁假义,骨子里却贪得无厌的类型。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再给自己一年时间,如果还是这样,他就准备辞职下海了,听说现在去当一个心理咨询师也不错,至少不要在这里看着一些自己看不惯的事情却无能为力——那叫眼不见为清。
“说是两点,这都一点五十五了,怎么还不来?”顾镜正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一辆挂着浙A车牌的北京吉普缓缓驶近。保安见是外地车牌,支队长大人还在这儿看着呢,哪敢随便放行,伸手便拦了下来。
车窗缓缓下降,司机是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穿着警察制服,保安眼尖,一下就子看到司机的内穿制式衬衣是白色的,立刻立正敬礼:“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李云道笑了笑,指着仍旧站在院门另一侧的顾镜,笑道:“找他!”
顾镜也正皱眉愣神的时候,突然看到越野车里的年轻人看得有些眼镜,猛地大腿一拍:“坏了,在那儿呢!”说着,连忙快步迎上前,“李市长,您怎么自己开车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