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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长安城中,中书令府正堂,贾昌看完了云南郡通判尉迟修的手书,问前来送信的尉迟府下人:“你家大人除了让我不要阻挠韩南盛保荐许清嘉暂代云南郡之事,可还有别的说头?”

那年轻的仆从极得尉迟修信重,来之前已得了尉迟修的细细嘱咐,立刻弯腰回话:“禀老大人,我家大人说,韩府君提议保荐许同知暂理云南郡事务,他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不能让许同知升的这么顺达。可是后来一想……今年云南郡年景不好,各地灾情不断,等到年底恐怕漏子也补不完。这时候把许同知推上去……”

贾昌一把胡子才到了如今的地位,原本想要收拾一个新晋的榜眼郎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惜被拒亲之事知道的人数甚众,他若是公然报复,恐遭人耻笑,唯有想尽了法子将许清嘉给丢到了偏远的夷南之地,做个小吏,以解胸中郁气。

原想着,有个多少年不挪窝的朱庭仙在那儿镇着,许清嘉想要再进一步,就只能麻烦朱庭仙挪挪窝了。想来这位榜眼郎恐怕一辈子就要窝在那么个蛮夷之地了,他倒好,直接将朱庭仙挪大牢里去了。

他自己却一路通达,年年考评得优,没几年就升任了同知一职。如今倒好,还要借他的手将许清嘉更往上推,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情愿的。

那年轻的仆从想来是得了尉迟修的嘱咐,估摸着这位老大人可能心里不大痛快,立刻向他保证:“我家大人说了,只要许同知到了那个位子,只会爬的越高跌的越惨!我家大人可是会一直在旁边看着呢,老大人不必忧心!”

贾昌微微颔首,“你家大人想的不错。真是没想到,许棠那老儿一辈子自视甚高,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在攀附关系上,哪知道最后却看走了眼,真是可惜啊可惜……”

尉迟家的年轻仆从低下了头,心中猜测这位老大人的两声可惜,不知道是说那位能干的许同知的命运,还是他的座师尚书令大人许棠,竟然轻忽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座下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月之后,韩南盛收拾东西携妻带女回乡奔丧,连同准他奔丧的折子一同下来的,还有许清嘉暂代云南郡事务的明旨,虽然官位不变,但却从六品直接升到了五品。

原本坐在此位上的韩南盛是从三品,尉迟修是从四品,如今他暂代云南郡一把手,官阶比尉迟修低了半阶,却也相差不大了。

云南郡官员以及眷属分别与韩南盛以及后衙的韩夫人送别,胡娇准备了程仪给韩小娘子,又另备了两套素银头面给她。韩小娘子拿着这套素银头面去给韩夫人瞧,“许夫人倒是个周到人,知道我回去奔丧,不能戴金饰,还替我预备了素银首饰。”

韩夫人正忙着分派婆子收拾东西,分装箱笼。她这些日子感慨颇深,当初围在她身边的那些官眷们这几日虽然陆续来送行,但神色间瞧着倒疏淡懒怠许多,不过面儿情,来与她道个别,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告辞走了。

还能为着什么?不过是知道韩南盛这一回去守孝,三年之后能不能起复,还是未知之数呢,更管不到她们家男人头上了。

这是瞧着他们家前程未定,都不再上赶着巴结,与往日热情的态度迥异。

再深浓的情谊,都抵不过人走茶凉四个字。

“倒是你爹爹看人不差。”到了此时,韩夫人也不得不承认韩南盛的眼光老辣了。

“可惜许夫人不会吟诗作赋,娘不喜欢她。”韩小娘子调皮一笑,忽又惆怅:“可惜咱们要回乡去了。”她与祖父见面甚少,虽也知道要悲伤,只是隔的这么远,总觉得有些恍惚,好似祖父过世的消息不似真的。

韩南盛走了之后,郡守府便空了下来。有下面的官员提议,让许清嘉带着妻小搬进郡守府去住,被他拒绝了。其实凭他的资历,能代理一州之事,全在意料之外。想到全凭了韩南盛与通判尉迟修的双重保荐,便对这两人感激不已。

韩南盛是个磊落丈夫,走之前当着尉迟修的面曾与他提及:“当初我提起要保荐许郎暂借州郡事务,尉迟大人可是举双手赞成的,还与我一同写了奏疏,陛下竟准了。许郎可以记得尉迟大人的提携之恩啊!”

他这是不但不居功,还提点许清嘉,以后与尉迟修和谐相处。

许清嘉倒是知道尉迟修与贾昌的关系,不过想着尉迟修来云南郡这么久,与大家都相处和谐,从不曾有过什么龌龊,除了好两口酒,倒也没别的恶习,也算得是个勤勉的好官,总是事事处处以州郡百姓为要,对他便好感倍增。又想着尉迟夫人能在胡娇面前提起贾继芳,大约只是妇人间来往交好,与外面的男人没什么干系,便将一颗心放到了肚里,与胡娇商量了一番,备了重重一份厚礼去谢尉迟修保荐之功。

尉迟修倒也没客气,直接将礼物收下了,还回赠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做回礼,算是表示两家从此友好和谐的相处下去。

许清嘉于是走马上任了。

他这些日子是忙的天明即起,天黑还未回府,郑乐生的伤早已经养好,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就在这府里住下来了,围追堵截也没将许清嘉堵住,便每日在云南郡闲逛起来,似乎没有回鲁地的打算。

许清嘉夫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养了个闲人,反正只供着他吃喝,旁的休想。

许府的银钱大权是掌握在胡娇手里的,也没什么帐房先生,她如今将家里理顺了,每月按时发放月银,日日支取用度,都是有数的。服侍郑乐生的永喜跑来报信,说是郑乐生在外面跟人赌博,将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要赊帐,还大放厥词,说是同知府里的至亲,输了让那些赌坊里的人只管上同知府来要银子即可。

难道同知大人还会短了他们的银子不成?

胡娇暗恨不已,特意请了方师傅前去赌坊捉郑乐生。那等地方,就算她自己不担心,敢闯进去,还怕有人在背后戳着许清嘉的脊梁骨。

方师傅对同知府上这一位表亲可没什么好感,立刻就跟着永喜去了趟赌坊,将郑乐生从赌桌上揪了下来,先是一顿老拳,又向赌坊老板讲明,但凡此人欠下的赌债,一律别找许府来要。

郑乐生被揍的鼻青脸肿,扯着嗓子喊:“你个死奴才,竟然敢打爷?!看你家同知大人回府来不与我作主,连个奴才都敢欺到我头上了!”

方师傅不善言辞,还是觉得拳头说话最管用,于是用拳头证明了他不但敢欺到郑乐生这位同知大人的表亲头上去,而且还敢将他欺负的很惨!

永喜好心,小声劝他:“郑郎君,您就歇歇火吧!方师傅可是大人重金礼聘回来的,便是夫人见着了方师傅,也是客客气气,不肯轻慢的,您这不是……”上赶着找抽么?

郑乐生很识时务的终于不再骂人,永喜揉揉耳朵,只觉得他的惨叫太伤耳朵,又去劝方师傅:“方师傅您给留口气儿,别到了夫人面前,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还当咱们府里尽是欺负人的呢。”

他这样两边活稀泥,总算打人的不动手了,挨了打的趴在地上大喘气,又抹了一把口鼻,见手上腥红一片,顿时又是一声惨叫:“杀人啦!”朝后一倒,竟然晕了过去!

永喜:……

听说方师傅以前上过战场杀过人,若是他真有心要这位郑大爷的命,只恐一刀子进去就结果了,哪用得着这半日拳脚功夫?

围观一众赌徒看客见那魁梧的汉子将郑乐生抛到肩上扛走了,都站着看热闹,倒连赌钱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许清嘉与百忙之中,还要抽出空来管这一档子烂事,只觉烦不胜烦。

他回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虽然以前跟着韩府君做属官,也要做许多事,可总归只是分管,不至于像如今一般全盘抓在手里。也亏得尉迟修的经验很是老道,帮了他不少忙,他这些日子才渐渐上了轨道。

哪知道才进了门,衣服也不换,胡娇便让他去前院瞧瞧他的好表兄,“你那位表兄今日去赌钱,准备赊帐,说是万一欠了就让赌坊来咱们家里要银子。多亏得永喜机灵,立刻跑来报我。我请了方师傅去捉他回来,方师傅大概忍不住气,就……将他臭揍了一回!”

“这回……没打折肋骨吧?”许清嘉问。

“你可是心疼了?”

胡娇对他这位表兄真是耐心尽失,若不是方师傅已经将郑乐生打成了猪头,她自己都恨不得亲自上手揍郑乐生一顿。

“阿娇想哪儿去了?!我不过想着,万一揍折了肋骨,走远路也不太好!赶明儿就雇辆大车,我从衙署里挑两名差役,直接将他送回家去,省得留在这里再添麻烦。我如今忙的一个头两个大,哪有空理会他的烂帐。等他回了家,爱赌赌,爱嫖-嫖,都与我们没什么干系了。”

胡娇听了,这才眉开眼笑。

家里要是送走了这个祸害,那可是真正的清静了。

许清嘉升了品阶,又暂代郡守之职,云南郡下面多少官员都觉得他一定很快就升官做郡守,因此这段日子以来,往许府送礼的人是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