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长安的冬天(二)
“来,大家为桓公收复中州故都举杯!”曾华举起酒杯高声说道。
众人闻声也举起酒杯,大声应道:“桓公千秋功业,旷古耀世,当畅饮一大杯!”
在如雷的应声中,做为桓温代表的桓冲满脸通红,憋了半天终于举起酒杯答道:“家兄只是做了一件臣子本份事情,怎么当得起诸位的如此赞赏!”
“神州沦陷,万民翘首期望王师已经数十年。今桓公顺应民心天意,举戈北向,浴血两载,数万将士众志成城,接蹱挥臂,誓死向北,终于能收复故都,修耸祖宗陵墓。此等功绩不值得我等敬佩,这等大事不值得称赞,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欢呼呢?”曾华大声接言道。
桓冲听到这里,心里一动,连忙继续说道:“要说功勋怎么能比得上曾大人呢?相比起曾大人的横扫漠南漠北,纵横万里的功业来说,我家兄长这点寸功怎么好意思说呢?”
这时笮朴走了出来说道:“桓少将军此话差矣!司州故土虽然只有千里之地,但岂是漠南漠北这等荒夷地方所能比的?收复故都是天下百姓翘首数十年的夙愿,今日有桓公奋力一击才得以实现,多少宿老黄发无不欣然泪下,奔走欢呼,桓少将军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
“正是,无论我家大人归献玉玺,远辟疆土,这等微末功劳怎么能抵得上桓公收复故都,光复神州的不世之功呢?朝野上下自有论道,少将军不必如此推辞。”接话的是王猛。
听到这两人开了口,而且还如此褒桓贬曾,好象他们已经投奔了荆襄。再看看旁边车胤和毛穆之那显得高深莫测的微笑,桓冲立即心里有数了,不敢再推辞谦言了,只好在众人的敬酒下一饮而尽,当了这份主敬。
几杯酒后,桓冲有些晕晕乎乎,不由地豪气万分地说道:“大将军,何不我们雍州、荆州一同出兵,继续东进,讨伐伪周,一举统一天下。”
“少将军,统一天下恐怕时间过早了些。”曾华抿了一口酒答道。
“大将军,为何这样说呢?”桓冲奇怪地问道,“北府有强兵精骑数十万,就是连漠南漠北万里蛮勇之地都被踏破,现在只需大将军指旗向东,何愁伪周不灭,失土不复呢?”
“少将军,你知道漠南漠北是如何被我军踏破的吗?”曾华眯着眼睛望向桓冲缓缓地答道,“我朔州近三十万步骑兵在朔州河北之地驻扎年余,又血战数月,除了源源不断供给刀兵器械等军械物资之外,粮草却消耗极少,雍州等地百姓负担极轻。而我军十万余骑挥师漠南漠北,转战年余,纵横数万里,除了初期带了一部分牛羊粮草之外就再无辎重供给,你知道是为什么?”
“不知!”桓冲听到这里不由愣住了,打仗那能不吃粮草的?荆襄为了收复司州洛阳,几乎快要倾家荡产了。人家北府收复并州,纵横漠南漠北,别人是想都不敢想,只是以为北府占据雍、益等地,富得流油所以才硬扛下来。现在听曾华这么一说,原来北府打仗不是这么一回事情。桓冲再一仔细想了想,脸色不由一下子变得惨白了,就食于敌!
“我军朔州驻军消耗的牛羊粮草大部来源于阴山南北各部,如贺兰部、白部、独孤部、莫也达部等。少将军也许有所不知,阴山南北除随拓跋北逃的外原本还有部落氏族百余,部众五十余万,到后来朔州靖宁,我军全然驻屯的时候迁回河南的各部只剩下不到五十部,二十余万人。”替曾华接着解释的是朔州刺史谢艾,他是随着拓跋什翼健一家回到长安,他也最有资格替曾华解释朔州前线的详情。
“而大将军挥师北上,讨伐漠北,先是三万铁骑,后来又是六万铁骑,来回驰骋,却没有从朔州运一粒粮食北上,完全就食于当地。下官从朔州回来的时候,接到的最新战报是直接死于我军手里的漠北部众以数十万计,其余间接因我军而亡的漠北部众恐怕就不计其数了。”
听到这里,桓冲心里一凉,这位朔州刺史大人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听他说话也是不温不火,想不到却一席话之间就有数十万人已经灰飞烟灭,看来也是一位强人。听说北府卧虎藏龙,能车载斗量,多是从北地招募的,而且听说北府还有一个什么学堂,专门培训官员人才,以前天下都说北府出于荆襄,但是现在你再看看,北府上下和荆襄有关联的还有多少?就是打着桓府标记出来的车胤和毛穆之,恐怕倾向荆襄的可能也不多了。
桓冲转瞬间想了一大圈,最后终于想通了。北府这种无差别地进攻方式实在是太恐怖了,简直就是蝗虫作战方式,在漠北漠南这种地方用一用都有不少“仁德”之士会唠叨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是用在中原之地那和胡人有什么区别?
但是如果不用这种办法,那讨伐伪周等叛逆所需的粮草谁来承担?还有复地的那些百姓,既然是王师来了,那么你就得连他们的嘴巴肚子都一起接管了。这样算下来北府和江左加在一起也能勉强应付地下来,但是事实却相差太远,北府不说,光是江左就有三分之二的粮食集中在豪强世家的手里,属于朝廷支配的并不多,要这些地主老财出粮食去援助朝廷继续讨伐北方,一统天下,那简直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你没见这次历时两年的北伐差点把江左朝廷打破产。
心事一去,桓冲也就放开心思喝酒了,不一会就被众人敬得大醉。桓冲一倒下后众人便把目标对向了曾华,气氛反而比刚才还要热闹。
“令则,这北府真是人才济济,再加上你,曾镇北真是如虎添翼,恐怕又要有一番大动静了。” 俞归悄悄地说道,他和荀羡都是老熟人了,在这个环境里,俞归自然有话都会同荀羡悄声说道。
“北府已经有了四巨头,多我一个不多。”荀羡淡然地说道。
“四巨头?”
荀羡悄声把北府流传很广的曾华和四巨头故事简单说了一遍,听得俞归一脸的凝重。
“曾镇北真是不简单呀!”沉默许久后的俞归长叹了一句话。
“这就是曾镇北的手段。王景略刚正不阿,忧勤万机,曾镇北以法重之;车武子才华横溢,谈泊宁静,曾镇北以礼敬之;毛武生果毅智勇,进退有度,曾镇北以理安之;笮素常经达权变,深谋诡智,曾镇北以情抚之,自从而后,曾镇北即得识人爱才贤名,而四人在此盛名之下安能不竭尽所能报效曾镇北。”荀羡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只是一介庸才,才干不及王景略,风采不及车武子,任事不及毛武生,智谋不及笮素常,只是空负一个名士盛名而已,倒是这雍州提学教谕之位甚合我的心意,能安心学问,不问世事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