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他狐疑的是,母后在时,恪尽皇后的礼仪,不论是接待命妇还是出席典仪,都是整套皇后袍服出现,这些素日喜好的妆扮,是她私底下的形容,鲜少为外人所见。便是当年熟悉她起居的贴身侍女,也早就被永帝清理干净,她曾经生活过的明仁殿,恐怕也不会再有她从前的痕迹。
而苏月乔,不过只是一名没落的世家女,连她在户部当差的族叔都绝无可能知晓的事情,她又怎么会知道?
元湛的目光微转,忽然落到了欢颜正酣的青衣女子身上,她的笑容太过夺目,一时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他觉得她有些眼熟,细细分辨了良久,终于想到,她正是昨夜呼号荔城令府上进了贼子的女人,他的视线不由往下移去,看到她立起的领口处隐隐透出狭长的伤痕,那伤口并不深,似是早已经结痂,可秀美的锁骨上停着那样长的一道暗红刀痕,看起来却有些触目惊心。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昨夜灯火不明,他只依稀看清那女子的容貌皱成一团,有些丑,今日明晃晃的日光下一看,果然还真是难看呢。可是这个昨夜还在罗北辰剑下害怕地瑟缩颤抖的女子,不该因为颈间丑陋的伤疤而愁眉苦脸吗?她以为“韩王”是什么人,只要女人生了明媚如皎月的笑容,就不管美丑,不计颜色风华,统统都会收入囊中吗?
这是韩王府,是传说中荒.淫好色的韩王府邸,对于没有美色的女子而言,这里显然是埋葬青春的修罗场。她那样怕死的人,该用脂粉遮掩住脸颊和脖颈上的伤痕,将自己弄得白皙一些,至少得让“韩王”留下一点印象,才不会湮没在美色如云的佳丽之间。她顶着一张灰蒙蒙的脏脸就这样来了,以为阅人无数的“韩王”当真会这样毫不挑剔?
元湛在心底嗤笑一声,有些不屑地想道,元祁如今看女人的眼光也高了,这一众美姬中,苏月乔虽然容色并不出挑,但气质却是最好的,有珠玉在前,丑女这等简陋的姿色,几乎毫无悬念地,幸春园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他刚待收回目光,却忽然看见被自己鄙夷地体无完肤的“丑女”与苏月乔眼神交汇,彼此的脸上都漾开心照不宣的笑容,他双眼微眯,眉头轻轻挑起,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然而颜筝并没有发现元湛的注视,她一门心思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兴奋之中,于她而言,只要能够帮助苏月乔赢得韩王的心,稳固冬院的地位,便能够大树底下好乘凉,依靠着苏月乔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年。她初尝前世见闻的好处,只是凭借着皇后起居录里零星半点的记载,便成功让苏月乔俘获了韩王的目光,那么接下来,靠着超越三十年的见识,她有信心能够为自己争取到自由。
只要回忆起一两件北地即将发生的大事,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她可以在适合的时间站出来,告诉韩王她有解决的方法,韩王若当真胸怀天下,则定必不会因为她是一名女子而忽略她的看法,或驳斥她的请求。倘若这样的方法太过冒险,她也可以为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代言人,功劳他可以拿走,但一年后等她去了幸春园,他则必须承诺会向韩王讨要她做妻。
要不要当真成为他的妻子,这点有待商榷,但无疑,想要顺理成章地从韩王府出来,这是最好的方式。
只要她能够回到皇城,说不定还有法子能让祖父重新接纳她,有了家族,便有了与缪莲抗衡的资本,缪莲曾经给予她的所有心痛和苦难,她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若是苏月乔坐大成为韩王府鼎足于司徒侧妃和蕊花夫人的人物,那在她庇护之下,自己无须浪费时间在后院女人的争风吃醋上,那便有足够的精力去寻找到能够与自己合作的这个人。而现在,苏月乔替她走出了坚实而漂亮的第一步。
已近酉时,筵席终于散了,“韩王”如她所愿留下了苏月乔。
怀着这样的欢喜和希望,颜筝与碧落回到冬院,简单用过了晚膳后又窝在一处说了会话,等暮色深降,见苏月乔仍不曾回来,便彼此会心一笑,各自回了自个的屋子。
远处华灯夜上,照得不曾点灯的房间也有七分亮光,她将墨发散开,如瀑布般披在肩上,又脱下青色裙衫,只剩下一身单薄的月白色里衣,正要往被褥里钻,忽然眼前黑影晃过,一道慵懒而刻薄的声音响起,“俗话说,丑人多作怪,我原有些不信的,但刚才去跟骆总管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这一路上给韩王府添了不少的麻烦。”
他语气微顿,忽然将右手抓住颜筝纤细而袖长的脖颈,用力地往床头抵去,“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前朝蔺皇后喜欢穿浅蓝色的衣裳,梳燕尾发髻,素日就爱簪两根白玉簪子?还如上回一样,我数到三,你若不答,我便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