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位于皇宫的西侧,相较而言,颐和宫离得慈宁宫比坤宁宫要近些,到慈宁宫时,宫门口已经有嬷嬷在候着。
顾晗见皇后亲自上前扶起那嬷嬷,就了然这人是伺候太后多年的吴嬷嬷,虽说只是一个奴才,但凭借她伺候太后的功劳和自幼照顾皇上的情分,这后宫无一人敢怠慢她。
吴嬷嬷眼角有些皱纹,此时不卑不亢地笑道:
“太后已经起了,娘娘请进。”
慈宁宫燃着地龙,顾晗一踏进来,就觉得浑身的寒意散了些,她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如今恰是化雪时,冷得人似乎骨头都在打颤,尤其是后宫妃嫔为了显示身段妙曼,总不能当真裹得臃肿。
顾晗随着众人屈膝行礼,待听见一声很淡地“起”,才被玖念扶着坐下,她抬头偷看了眼太后,若说太后和皇上面容像了三分,但那浑身气质就像了五成。
太后情绪很淡,哪怕底下坐着一群可称是她儿媳的人,她也没有软下眉眼,顾晗捧着茶水抿了一口,稍涩的茶味蔓延在口腔,她轻垂的眸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太后回宫至今有三月余,却从不插手后宫事宜,除了每月十五,她也不乐意让妃嫔来给她请安,唯一特殊的只有周美人。
只从这些迹象看,太后该是不喜欢闹腾,或者说麻烦,顾晗不得不告诫自己,日后做事必要再小心些。
就在顾晗想这些时,倏地听见一声:
“顾嫔身子大好了?”
太后说话时很缓很淡,所以哪怕在一群人,也格外有特色,顾晗回神,有些惊讶太后特意和她说话,她抬眸间抿出一抹笑,轻声细语地:
“让太后娘娘担忧了,嫔妾身子已然无碍了。”
太后扫向她,视线落在她脸上时顿了顿,声音稍温和了些:“你大病初愈,又恰值寒冬,若宫中缺什么,就直接和中省殿说。”
太后很清楚这些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所图为何,所以,她嫌人烦,能对顾晗说到这里,就代表她觉得顾晗不错了。
顾晗弯眸,她并没有推脱:“嫔妾知晓的。”
太后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旁人在这时都是推辞,道一句殿内诸事妥当,只看周美人,其实也能了然几分太后的习性,她很烦旁人客套,明明心中高兴得不行,还要假惺惺地说不用。
太后想起顾嫔出身侯府,再瞧她举止得体,眉眼间情绪不由得温和了些,倒不愧名门出身。
淑妃将这太后神情看在眼中,她忽地将杯盏放下,她垂眸,口中似还残余了茶叶的苦涩,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唇角,却是连抹敷衍的笑都扯不出来。
当初圣上登基后,她们常要来给太后请安,太后对她态度尤其冷淡,淑妃不知费了多少时间和功夫,也没让太后对她生了一分欢心。
可顾晗只不过出身名门,就轻而易举地让太后对她心生好感。
淑妃抬眸看向顾晗,进宫半年,她就从才人升到了嫔位,哪怕数月不曾侍寝,但这后宫谁提及顾嫔,不道一句圣上新宠?
如今,她的出身让太后先天地对她有一分好感,后又救下皇嗣,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入了太后的眼。
淑妃捻了块糕点放进口中,桂花糕,有些甜,却似乎也没将那分苦茶味褪去。
顾晗可不知有人觉得她运气好,就在太后准备让她们都散了时,殿外忽然传了一声:“皇上驾到!”
殿内似被注入了活气般,顾晗亲眼看见有人理了理衣襟,探头翘盼着皇上走进来,顾晗也不由得理了理衣袖,又起身,和众人一同屈膝行礼。
陆煜今日也是心血来潮,他先给太后请了安,才伸手将皇后扶了起来,刚欲上前落座,余光瞥见顾晗正在起身,他不着痕迹地挑眉,顺手扶了她一下。
顾晗错愕,她没有想到这种场合,皇上还会亲自过来扶她。
陆煜将人扶起来后,没去看旁人是什么神情,就迈上台阶落座了太后身旁,在慈宁宫,他要自在些,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倚靠在椅背上,若无旁人地和太后说话:
“夜里刚落了雪,母后要觉得身子不适,切记得要请太医。”
说话间,他神情自然地没有再看顾晗一眼,似乎刚刚扶顾晗起来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顾晗听得清皇上的话,却顾不得去听,她装作不知旁人若有似无打量过来的视线,安然垂眸落座,但有一个人的视线却是她忽视不了的。
顾晗抬眸,就见皇后对她温和地颔首,顾晗回了抹颇赧的笑,遂后施施然地垂下头,就似情窦初开的少女般。
顾晗不知皇后是何心情,但若顾晗站在皇后的位置上,不免会觉得恶心坏了。
但皇后脸上依然是雍容得体的笑,顾晗不得不道,皇后这个位置真不是常人可以坐的,不论心中如何想,至少表面上,她永远都要表现得大度。
皇上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就要离开了,路过陈妃时,皇上忽然顿了下,他朝陈妃看去:
“你今日擦了什么香?”
陈妃的容貌只能说是清秀佳人,在后宫这种美人遍地的地方,不由得被压得黯然失色,不过她今日一袭蓝色宫裙,倒也衬得她一分清贵丽色出来。
她似惊讶皇上会这么问,顿了下,才回答:
“臣妾今日并未擦香。”
话落,皇后就朝她看了眼,她今日也从陈妃身上闻到一股香味,似桃似梅,却说不出来,只让人觉得颇有些心旷神怡。
只不过皇后没有想到今日皇上会过来,还为了此事停驻。
不过听了陈妃的话后,皇后就掩唇无声地嗤笑了声,未曾擦香,难不成这香味还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不成?
无人瞧见,在听见皇上和陈妃的对话后,顾晗轻快地眨了眨眼眸。
陆煜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稍一颔首,就领着刘安等人离开了慈宁宫。
待回了长春轩,玖念才忍不住笑出声,顾晗心情颇好地嗔瞪了她一眼,玖念掩唇偷笑:
“想来现在陈妃怕是在为这体香洋洋得意。”
顾晗斜睨了眼她这些促狭鬼,轻声道:“行了,不要这么得意忘形。”
话是这么说,顾晗却也不由得愉快地弯起了杏眸,自进宫后,就三番四次地被陈妃坑害,她便是泥人,也要生了三分恼意。
她月前让人给娴泠宫送去的熏香,是她那庶妹为了给她姨娘出气才配出来的,能叫那安姨娘不顾调配者是对手的女儿,也要日日在房间中用着,自然是因这熏香有奇效。
只小小的一盒,放在香炉中任由它燃着,时间一长,身上就渐渐带了香味,不似那种擦了香粉的,就仿若天生就有的般,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与此同时,娴泠宫中,陈妃刚回到宫中,就立即问向佳春:
“中省殿那边的人怎么说?”
这身带体香,自然是陈妃最先察觉出来,可她用度和往日一般,只有那香料,是最近新配出来的,中省殿匀了几盒给娴泠宫。
可惜的是,娴泠宫用熏香向来快,等她察觉到身上有体香时,那几盒熏香都已经用完了,她根本无从得知,究竟是哪盒熏香起了用处。
不得已,她只能让人去中省殿,道前几日
送的熏香她很喜欢,让中省殿再送些来。
佳春忙忙道:
“娘娘放心,中省殿那边说,很快就会给娘娘送来。”
陈妃这才舒心地笑了,想到今日皇上都刻意问了她擦了什么香,脸上的笑就越发浓了些,但忽然她想到什么,皱了皱眉,她冷下眼眸:
“告诉中省殿,这几种熏香,只许送来娴泠宫。”
若后宫人人都有,那还有什么稀奇的?
佳春应了下来,陈妃才有些惋惜道:“只可惜,今日是十五。”
初一和十五,皇上都会雷打不动地前往坤宁宫,陈妃皱了皱眉,抬手抵在鼻尖,她才又舒心地笑开:
“明日让小厨房备好补汤,给御前送去。”
翌日。
陆煜听说娴泠宫派人送汤来,稍顿,他抬眸朝刘安看去:
“朕上次去娴泠宫是什么时候?”
刘安忙算了算,才恭敬道:“差不多有三个月了。”
若非陈妃膝下有大皇子,怕是陈妃失宠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陆煜瞥了眼御案侧角的一沓纸,刘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忙忙低下头,但刘安心中清楚,今日若不出差错,就该是娴泠宫侍寝了。
那一沓纸,不是什么要紧物,就是大皇子近来学字的成果。
哪怕念在大皇子的份上,皇上也不可能一直冷落陈妃,果然,待傍晚时分,娴泠宫掌灯的消息传来后,刘安没有任何的意外。
这一晚,很多人碎了杯盏,但也有些人格外期待。
是夜,暗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圣驾到娴泠宫时,陈妃早就带着宫人候在殿前,她穿了一袭广袖琉璃裙,将腰肢掐得纤细,皎洁的月光落在她身上,给她越发添了几抹颜色。
陆煜平静地上前,伸手虚扶,陈妃顺势起身,挽着陆煜的手臂,笑得眉眼弯弯:
“小厨房刚备好晚膳,皇上可要用些?”
她离得越近,身上的那股子香味就越清晰,陆煜眉眼稍舒展了些,他不再冷着一张脸,淡淡地应了声。
夜色渐浓,月隐树梢,娴泠宫内红烛燃烧,那一点烛光在楹窗上暗自摇曳。
陈妃攀着眼前男人的肩膀,满眼皆是爱慕,不由得心神荡漾,就在这时,殿内忽然响起一道很响“噗”声,榻上的二人皆是一愣,陆煜生平第一次脸上露出震惊。
下一刻,他脸色不好地抽身而出。
陈妃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待半晌,她才意识到那股响声似从她身下而来,她脸色倏然一白,她忙爬坐起来,格外惊慌地想要解释,结果她一着急,连续几声“噗噗噗”,直接砸得她脑袋一片空白。
适才还蔓延床榻间的香味似夹杂上不可说的味道,陆煜一时没忍住,脸色变了又变,他披上外衫,直接下榻,听见动静,刘安推门进来,直接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陆煜恼声:“还愣着作甚?!”
刘安不敢往床榻上看,也不知陈妃怎么惹恼了皇上,他忙忙上前伺候皇上更衣。
陈妃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女子家的羞愧险些让她哭出来,她傻愣愣地呆在床榻上,连皇上离开都顾不上挽留,佳春一脸茫然担忧:
“娘娘,这是怎么了?皇上怎么这个时候离开了?!”
陈妃羞愤,根本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