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他的眼睛。”被拆穿了真正的身份,鬼帝并不显得慌乱,“罗万象生而带有觉者之眼,能看到虚无。”
“……也能看到,唤回酆都鬼城的办法。”
“我看到了。”
鬼帝深深看着商阙,“我在罗万象的躯壳之中蛰伏二十年,走遍所有佛法所至之处,所作为何,我想,没有人会比你更加感同身受。”
罗酆山沉没的真相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连天地两界都已经覆灭,是非恩怨早已烟飞。
但对于曾经掌管罗酆山四千年的酆都大帝来说,酆都鬼城十万臣民的陷落却是永恒的执念,是不惜代价也要重新召回的。
“一千年,天人地三界早已将罗酆山遗忘,但我知道你不会。”鬼帝语气笃定,“你与我一样,从未遗忘过自己的子民。”
喻争渡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鬼帝借着罗万象的躯壳,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身份,从借口要看《游松风阁》开始,他一直在向商阙透露自己真实的身份。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无法隐藏自己,而是因为,他需要商阙。
从一开始,商阙就在他的计划里。
喻争渡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你早就计算好了?”
鬼帝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么敏锐,听到他的问题,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笑了笑,却也没有隐瞒:“是的,从五十年前,天地毁灭之前,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
“当时已经有人注意到混沌境的结界即将支撑不住,预示到罗酆山鬼王或许会重返人间,不过那时候三界自顾不暇,就算知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天地灵气已经枯竭,人间信仰崩溃,即使混沌境结界松动,商阙重返人间又能如何?
但鬼帝从那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在末法时代到来之前,将秦广王遣往人间,保存住最后的力量,而他则在三界大能回天乏力之前,将自己的神识投往人间。
他本可以直接托生,但他没有。
他穷尽心力,终于找到了生来带有觉者之眼的罗万象,侵入了他的躯体,但罗万象毕竟只是凡胎,肉眼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无法真正觉醒。
鬼帝的神识也因为天地崩毁而四散,困在凡人的躯壳中更是虚弱不堪,只能以罗万象的名义,在佛门修行二十年,走遍所有佛法所至之处,为的便是等待足够的力量觉醒,开启真正的佛眼。
佛眼能洞察一切,他要看的,便是拯救酆都鬼城的办法。
而商阙重返人间,从一开始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知道,如果这世间有一个人比他更希望救回酆都鬼城,那必然非商阙莫属。
“那日我在菩提伽耶的毕钵罗树下冥想,秦广王与罗酆山的恶鬼一起献祭了最后的力量,佛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鬼帝身体往后仰了一点,手上随意地摩挲着那串菩提手串,“我借由佛陀之眼,看到了酆都鬼城的现状。”
“所以我回来找你了。”
喻争渡忍不住问道:“酆都鬼城已经陷落那么多年,还能复活吗?”
“不妨一试。”鬼帝眼睛低垂,露出轻笑,“当年罗酆山沉没之时,龙虎山道士张芳以一己之力度化了鬼城里的臣民,保住了他们一魂一魄,这一魂一魄,足够支撑他们度过这漫长的一千年。”
喻争渡心中恍然,想起许久之前,在青莲观的时候,商阙曾经与穆道长和元清小道士提起过这个故事,龙虎山道士张芳以一己之力度万千冤魂,功德盈天,立地封神。
却原来,度化的竟是酆都鬼城的十万臣民。
“时代已经不同了。”商阙眸色微沉,姿态上却仍然不为所动,“人间早已没有酆都鬼城的容身之处。”
他目光投向玻璃墙外,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行人车辆来去匆匆,这是一个和平而繁华的年代,但早已不是他们的年代。
他表现出的冷漠与自恃让鬼帝有些意外。
喻争渡何尝不意外,当初在司岭,商阙不自觉流露的对酆都鬼城的眷念与愧疚绝非偶然,他甚至觉得,或许一千年来,商阙都从未放弃过想要复活鬼城的念头。
更早之前,在中元节园游会结束之后,商阙曾经为他展示过曾经的罗酆山。
那恢宏的山脊,蜿蜒的山线,飘荡的魂灯,和那座在魂灯映照下的磅礴的鬼城,无一不是清晰如昨。
商阙从未忘记过诞生了他的地方。
商阙看鬼帝:“重新唤回酆都鬼城,再制造出十个百个的司岭吗?”
当年罗酆山的山脉横贯了整个幽冥界,但现在人间,又哪里有地方可以容得下这样一座鬼蜮城市?
鬼帝双眼一下子阴鸷了起来:“他们是为了你沉入地下的?”
商阙冷笑,“是吗?”
鬼帝一时哑然。
罗酆山是为了救商阙而撼动,但真要追究起来,却是因为三界围杀商阙所起。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变得凝重而压抑,几乎让人生出窒息的感觉。
良久,咖啡馆的玻璃门再次打开,进来的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过来,笑着和喻争渡与商阙打招呼:“商总、喻总,又见面了。”
正是国家特殊部门的明沛然队长。
打完招呼,明沛然看向鬼帝:“罗二少,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喻争渡才想起罗万象在乐都绝境山的祈福法会已经近在眼前,明沛然便是专门护送他前往绝境山的。
喻争渡心中所想也正是商阙所想,商阙抬头看鬼帝,意有所指:“祈福法会?”
鬼帝并没有否认,眼神反而越发坚定:“我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