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儿子对不住您啊,父皇……”
要是父皇还在呢?大胤会不会好一点?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是要看着母后毒死了父皇呢?皇家为何如此黑暗?为何他不阻拦?
而他最恨自己的是,明知母后是毒死了父皇的人。可是他无法恨她。甚至依赖她……
这里是供奉历代大胤帝王的殿堂,自然也是他们的祖祠。他哪有颜面进来呢?他不过是个罪人啊!弑君杀父,天大的罪人啊!
“父皇,儿子不孝啊!”他哭的泪如雨下。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个孩子一般无助。
或许是大限到了之后,人的记忆就特别清晰。他清楚的想起小时候,很小很小。
那时候母后最得宠,芳瑶宫里,繁花似锦。
他在秋千上被奴婢推着晃,就见母后和父皇坐在一起下棋。两人笑语宴宴,多好啊。
他玩腻了,也跑去凑热闹,将两人的期盼打翻,父皇笑着抱起他:“宁儿也要学下棋么?”
那是多么疼爱的父亲啊,可是那样的日子好少好少。
再后来,他常见的,就是父皇抱着已经八九岁的九弟。
他心里是无边的妒忌,八九岁了,还要人抱着么?
他记忆力的一切全都变了。父皇来的少了,母后虽然一直挂着笑意,却再不是曾经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了。
后来,他也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对着父皇撒谎。学会了和不喜欢的九弟说笑。
回忆之外的燕子宁,还在哭。不是默默流泪,而是哭出声音的哭。似乎这短暂的二十几年,都是一场梦。都说皇家无亲情。他从来都知道。可是从没有一个时候,如同先这么寂寞。
阳光从窗棂慢慢退走的时候,燕子宁终于起身。擦了一脸泪痕。蹒跚着脚步,如同老人一般出了先祖殿。
他还没死,多少事,等着他做呢。
固然明知儿子无能,也得将这皇位传给他啊。他走到了门口,回头远远的看着燕凌城的画像。画像里,燕凌城一如生前每次笑了一样。
燕子宁喃喃道:“父皇啊,你还给九弟留下了什么呢?我多想一下子就看到啊,你还留下了什么呢?”
他在夕阳下,坐上御撵回了金相殿。
御撵上,再次吐血。不想声张,不想烦扰。不过是叫来一堆太医,喧闹半晌,无计可施罢了……
他迎着夕阳看万象宫,御撵足够高,什么都看得到。金碧辉煌的宫殿,知不知道自己要换主人了呢?
他的母后,皇子,皇后,嫔妃们在做什么?他要死了,她们忙忙碌碌的做什么呢?
他记得燕凌城有一次嫌弃四弟学问不好,生了气,最后气着了自己。怒道:“下辈子,朕就做个商人家里的公子,或是寻花问柳,或是汲汲营营。这皇帝的差事,朕永辈子都不再做了!”
当时他还觉得父皇真是个不怎么样的皇帝。
如今想来,字字珠玑啊。
“对,下辈子,朕就做个商人家里的公子,或是寻花问柳,或是汲汲营营。这皇帝的差事,真永辈子也不再做了……父皇,下辈子,您尽管逍遥,儿子给你赚银子,伺候您。”
燕子宁手慢慢松开,染着血的丝帕就从御撵上飞出去。
迎着夕阳,一下子就被风吹得飞上了半空。乍看像是一朵红梅。实则,那是一个即将消散的帝王魂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