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酌许久,说最少四年可以做完,每誊录修正完一两册,便请人呈交至御前。
三年来,她四处游走,寻访各位名医,与他们探讨书中存疑之处,并将医书附图逐一画出来,请各位名医看有无错处并加以更正。在江南的日子,看起来她是逍遥快活至极,私底下却是与诸位名医频频会面,还特地请了一道密旨,以此避免诸位名医的不认可、不配合。
她是江式序的女儿,做派与其父相同,说话从不说满,如今此事终告完结,比承诺的期限提前了一年多。
这自然是该给予嘉奖的,没有过目不忘的炤宁,那部医书便会就此湮灭于火焰,无法救济苍生,会成为他此生一大憾事。
想要什么?炤宁思忖着。
最想要的,是父母犹在,她承欢膝下,可这岂是皇帝能做到的。
炤宁婉转一笑,恭声答道:“臣女只盼医书能得皇上亲自赐予书名,尽快造福苍生。”
“这是一定的,昨日便已着手此事。”皇帝再看向炤宁,眼中已有深浓的疼惜,“你这孩子,就是太倔强了。”
换个人,有了她这般遭遇之后,少不得请旨为她正名,甚至于会请他赐婚,另嫁良人。可她不争这份意气,不以做过的一切居功,对尘世这一切,未免过于通透。
有些男子、女子,往往为着赌一口气,决裂之后各论婚嫁,把一辈子赔上去。很明显,炤宁在这种是非上,不是豁得出去的人,是看得太透彻,也是太心寒所致吧?
炤宁因着皇帝这般宽和的态度,便也没时时遵从君臣之礼,只是微微一笑,答一声是。
皇帝笑道:“不论怎样,该赏的还是要赏,地位名声非你所求,我便赏你一些实惠的东西,新送进宫的衣料、首饰、玉器,都给你了,此外再赏你一些银钱,女儿家,多些傍身之物,总是有益无害。”
炤宁连忙要行礼谢恩。
皇帝却先她一步摆一摆手,“若是式序在,我还是要你唤我一声皇伯父。不准多礼。”
炤宁恭声称是,心里有些温暖的涟漪划过,却是很快归于平静。他是帮过她,可是到底有限。皇帝所做一切,正如大老爷的不做,都是审时度势,假如一切证明她是个妖孽,那么,什么手足情分、君臣之义,他们都可以断然舍弃。
这种人给过的好处,她一辈子都会记得,可是也要时时明白,他们随时可以为了大局杀掉她。
对这种人,她委实不能给予更多一点儿的情分。
那叫做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皇帝往前走了一段,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不大好。”炤宁答道,“皇上大抵听说过的,有些头疼症无药可医,发作得厉害了足可取人性命。”
皇帝却是轻笑出声,“是,的确如此。可是不少人都跟你有相同病症,有些人不得长寿,有些人却是不医自愈——凡事我都往好处想,你也该如此。”
炤宁没说话。
皇帝眉宇含笑:“闲来我偶尔会与皇后提及你的事,昨日她说你是心病所致,心里有个打不开的结。她不及你聪慧,这话倒是说到了我心坎儿里。”
炤宁腹诽:我心病可多着呢,你老人家到底要说什么?
皇帝放下这话题,游走好一阵,直到在凉亭落座后才道:“这园子里的景致甚是惬意,并且消耗银两委实有限,老四当初依照你的喜好、心意建这园子,实在是明智之举。”
炤宁只是欠身行礼,不说话,似是凭空挨了一闷棍。她不希望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提及师庭逸,一点儿也不。更何况,此刻那厮就站在她身后。
“西城外的行宫,划出地线许多年,一直未曾破土动工。原由你大抵是知晓的,边关频发战事,哪还舍得花银钱建筑行宫。眼下又是不同,老四征战三年,足以威慑四方:即便名将江式序不在,他的英魂也已沿袭到后辈身上,我大周仍是不可侵犯。我估摸着,起码十年二十年之内,边关无战事。”
炤宁继续腹诽:所以你现在就能肆无忌惮的花银子建行宫了?建就建吧,与我何干?
皇帝继续道:“我看过你的画作,又知你对所见之人与物过目不忘,是以,想要你和老四齐心协力帮我建造这所消夏的行宫。”
炤宁惊讶,惊讶于皇帝要自己与师庭逸“同心协力”。
皇帝笑起来,看着炤宁,徐徐道:“况且,你自幼和你父亲一个秉性,精于雕篆,且常做些船只画舫屋舍的模型,惟妙惟肖,我可是亲眼看过的。这本事,许多工部官员望尘莫及。日后只望你不遗余力帮衬燕王与工部,替我打造出一个合心合意的行宫。明日起,你每日午后来燕王府,做出园林概貌的画作,打造出江南部分园林建筑的式样。这件事情,我只能指望你了。倒是不急,两年之内做成即可。”
炤宁一时做不得声。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