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纪长泽有了个新目标:强国。
为什么说是新目标呢, 因为他以前也立下过很多目标,比如一天看完一本书,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打五禽戏, 早晚刷牙,晚上睡前要围着村子跑圈什么的。
以前的目标自然都很顺利的实现了, 除了因为纪长泽说到做到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就是他会为了自己的目标做下种种计划。
强国需要什么计划呢?
小孩托着下巴坐在薛五爷家门口, 望着天上红红的日头。
薛五爷说,之前他们国家叫大郑, 后来, 大郑没了, 到处乱糟糟的,于是他又有了个新名字, 叫华国。
华国目前不光有这么一个名字,根据薛五爷说, 现在国家正四分五裂着, 这里一块那里一块, 有的地方洋人占据了, 建立了个什么什么政府,有的地方华人占据了, 也建立了个什么什么政府。
现在的情况根据薛五爷说,是大乱炖。
洋人还是在他们的地盘上肆意妄为,小老百姓们日子不好过, 他们这边其实算的上是太平了,因为这边是一位大帅的地盘,这个大帅是本地人出身, 不像是别的一些兵那样任由自己手底下人肆虐。
于是,他们村里许多人家过年的时候还能吃到鸡蛋,其他地界的很多普通人别说是鸡蛋了,连米糠都吃不了。
纪长泽听薛五爷各种原因讲了一通,自己在心里做了个总结。
说白了,就是打不过呗。
因为打不过洋人,所以人家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要干什么,因为打不过洋人,所以就算是别的国家的人打仗要在他们的地界上打,他们也只能忍着。
于是,纪长泽把自己这个强国的大目标分成了小目标。
首当其冲就是要努力朝着武器方面发展。
华国人打不过洋人可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洋人武器多,听薛五爷说,有一种叫轰炸机的飞机,往天上飞着丢炸.弹。
人们到处逃命也没用,那些炸.弹可厉害了,哪怕没有落在人的身上,也照样能把人炸的四分五裂。
纪长泽知道四分五裂是什么意思,但他没见过,所以其实也想象不到,他还是有点天真的想着,等到他研究出那样的武器,那些洋人就不能再这么欺负人了吧。
于是,目标就从强国到了研发武器,再到了想办法搞清楚怎么研发武器。
想清楚了,小孩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跑的屋里了。
“武器?这个我可不会。”
在听了纪长泽那番“要强国就必须要有强大武器”的言论之后,薛五爷笑了半天,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才在面前小豆丁不满的视线下干咳几声,表明自己根本没研究过这方面。
“五爷不会吗?可你不是读书人,是有大学识的人吗?”
薛五爷又笑了。
“读过书不代表什么都会,世界上要学的东西可多了去了,人啊,就算是每天都学,学个几百年都学不完。”
纪长泽很闷闷不乐:“哦。”
“那五爷,我回家去了,谢谢你今日教我。”
见他要走,薛五爷问了一句:“你这就要走了,不想学着做武器了?”
纪长泽可不像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
“当然要学了,只不过村里五爷不能教我,其他人就更教不了了,我等明儿上城里一趟,打听打听从哪里能学。”
薛五爷就知道是这样。
这小孩也不知道是哪里培养的性子,明明小小的人一个,偏偏有耐心有毅力的很,想做的事哪怕是当下做不成,他也能想尽办法做成了。
跟他那个二堂哥,还真的完全相反,也不知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是怎么成的一家人。
“行了行了,你只记得,别乱打听,虽说你年纪小,大多人不会和你计较,但如今正乱着,你若是说错了话,小心别人对你不客气。”
“五爷当我傻的么,这些我自然知晓,正是因为小,才要趁着他人轻视多问多学多看,否则等我大了,就再不能像是如今这般不被人警惕了。”
“就如五爷你,你在村子里也住了几年了,还不是见谁都警惕,不愿意跟人多来往,也就是当初我缠着你的时候年纪小,你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才愿意跟我多说几句,我都知晓的。”
等纪长泽跟薛五爷道了别,拉着妹妹的手出去了,薛五爷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他早就知道纪长泽精。
没想到当初他才几岁大,竟已然连这都看出来了。
这孩子,当真不是池中物。
想到他方才信誓旦旦一定要让国家重新强盛起来的样子,薛五爷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希冀。
也许,也许他真的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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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想去城里。”
纪长泽一回家就拉着王老太的袖子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大大方方要,反正家里人愿意给最好,不愿意给,他就想办法自己拿到。
王老太脸上露出讶异神色:“我们长泽也想进城玩呀?”
也?
纪长泽微微皱眉:“奶奶,还有谁想进城?”
“你二哥,他今天一醒了也是说想要进城,那不然这样,奶奶让你二哥带着你进城?”
在如今的村里,十几岁的小伙子已经算得上是个半大青年了,能够顶的上大人使。
纪长泽一口拒绝:“不要了奶奶,二哥根本不喜欢我,我怕他带我进城,再把我给扔了。”
王老太只以为他昨天被二哥打了还有阴影在,怜爱的摸摸小孙子的头:“怎么会呢,你二哥不会这么干的,你可是他弟弟。”
可得了吧。
一般人肯定不会这么干,毕竟全家都知道他们不对付,纪长泽要是真的被弄丢了,他第一个讨不到好。
但二哥可就不一样了,这家伙又蠢又笨,做坏事还不知道遮掩着点,他还真可能做出来把纪长泽丢了的事,然后再蠢笨的以为只要自己随随便便撒个谎就不会有人发现他是故意的。
纪长泽倒是不怕他二哥,但他怕麻烦。
他抱住了王老太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抬起小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奶奶,求求奶奶了,长泽不想和二哥一起,二哥好凶,长泽害怕。”
“诶唷我的小乖乖哟,看来昨天真是把咱们小乖乖吓坏了。”
望着满目祈求的小孙孙,王老太心立刻软成了一片,将他抱起来哄着:“好,好,奶奶不让二哥带你。”
纪长泽趁机说:“每个月的这一天我们家不都会派出去一个人买一些东西吗?今天谁去?就让我跟着他嘛。”
“今天是你二哥去啊。”
纪长泽:“?”
纪柱子?
他那么笨,记得住要买什么吗?
王老太软声对着小孙孙解释:“你二哥也大了,是时候帮家里做点事了,但是他现在身上有伤不好下地干农活,正好他也想进城,就让他去城里买东西。”
导致纪柱子身上有伤的罪魁祸首脸上的神情更加可怜了,小手软软的圈住王老太脖子:“奶奶,那我可不可以自己去,我不想和二哥一起。”
“不行不行,你就只去过一两次,路都没走熟,而且你年纪小,路上要是碰见逃荒来的,他们就把你杀了吃了,放进锅里面煮。”
王老太的吓唬对纪长泽来说根本没用。
但他知道,王老太这么疼他,不可能让只有七岁的他单独去城里的,他心底盘算了一下,改口道:“我突然想起来薛五爷今天也要去城里,不然我跟着他去吧?”
“薛五爷啊。”
王老太对薛五爷很敬重,除了因为这是个读书人以外,还有个原因就是薛五爷免费】教他孙子了。
免费俩字,加重音。
这样一个不图名不图利,一分钱不收就愿意教他家小孩的,那就是天大的好人。
这样可靠的好人,当然要相信了。
“行,那这样,你去鸡窝里面捡个鸡蛋送去,麻烦他带你去一趟城里。”
“不用,我昨天带着长盈掏鸟蛋了,我把鸟蛋给五爷就好,这是长泽自己想去城里玩,可不能花家里的东西。”
乖孙孙这么懂事,王老太看他的眼神更加疼爱了。
怎么能这么听话,怎么懂事呢。
她正沉浸在“我乖孙孙好乖好乖”中,在屋里闷了一上午的纪柱子出来了,一到了院子里就是一句:“奶,城里路远,那么多东西拎着回来太累了,要不你给我个鸡蛋,我去雇个板车吧。”
王老太望向纪柱子的视线顿时嫌弃起来。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拎点东西都拎不动?要是不行你就别去了,让你三叔去。”
纪柱子:“……”
哪怕重生回来好几年,他也还是不习惯这个并没有像是上辈子那样要啥给啥的奶奶。
城里肯定是要去的。
他只能忍了这口气,咬着后槽牙,面色有些僵硬狰狞的回了屋。
本来要是光回屋,那也不管纪长泽的事。
但谁让纪柱子进屋之前,还顺道瞪了他一眼呢。
纪长泽可受不得这个气。
他心底冷哼一声,更加抱紧了奶奶的脖子。
特别小声的说:“奶奶,哥哥也是觉得累才想要板车的,哥哥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干过活,受不了苦很正常,你要不就给哥哥一个鸡蛋吧,我看哥哥好像都生奶奶气了。”
王老太精准提炼了关键词。
从小到大】没干过活】生她的气】。
个小兔崽子。
老娘辛辛苦苦把你带大,同龄人都下地干活去了你还是成天在家里享福,日子过得这么舒坦,居然还有脸生气?
“不用管他,惯的他。”
小孩声音软软的:“不能不管哥哥,哥哥生气的话,要气上好久的,奶奶得哄哄才行,哥哥吃了好吃的才会不生气。”
王老太:“……”
好像是这样。
纪柱子总是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每次都要人去哄,还是要拿着吃的东西去哄。
现在想想,她寻思着不对啊。
这臭小子,不会是故意装出生气样子骗吃骗喝吧。
纪长泽继续:“哥哥肯定是生气了,不然怎么以前伯伯和爹爹去城里买东西的时候他不说找个板车呢,他说不定是在生气昨天挨打的事,要不我去给哥哥道个歉吧,我道歉了,哥哥说不定就原谅奶奶了。”
王老太:“……”
原谅……她?
小兔崽子凭什么原谅】她?
个没良心的,觉得城里远,觉得东西重,之前家里其他人去买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轮到自己了就要板车。
白眼狼。
王老太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想。
她本来在家里就属于食物链顶端,这下哪里还能忍,立刻手下轻柔的将本来抱在怀里的小孙孙放在地上。
纪长泽一脸乖巧:“奶奶,你是要去和哥哥道歉了吗?哥哥好凶,长泽心疼奶奶,要不让长泽替奶奶去吧。”
“乖长泽,奶奶不是去道歉的,你放心。”
说完,王老太满脸温柔的摸了摸孙子的头,一转身,顿时变了脸色,四下看了看,抄起烧火棍,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觉得很顺手,虎着脸往屋里去了。
没几秒,屋内就传来了纪柱子的惨叫声。
“奶!!!你打我干什么!!我又没招惹你!!”
“啊!!!疼!!你干什么!是不是纪长泽告我状说我瞪他了?!!”
然后就是王老太虎虎生威的声音;“你还?!还瞪你弟弟了?!我让你瞪!让你瞪!!让你要鸡蛋!让你成天阴阳怪气!!”
纪长泽乖乖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欣赏着堂兄悦耳的惨叫声。
哼。
让他瞪自己。
讨厌鬼。
不过,这个讨厌鬼一向是懒得多走一步的,他怎么会突然想去城里呢?他在城里又不认识别人,去城里干什么?
纪长泽心底留了个底,提醒自己记住这点不对了,就进了他的小屋,翻翻找找找出了他防身用的弹弓,还有他存着的鸟蛋,小果子,全都放进随身背着的包包里面了,才小跑着出去。
一路跑到村尾山下的那棵大树底下,纪长泽把包包里的一块红色长带子系在了树上。
这个带子还是他拿着鸟蛋跟人换的,听说好像是隔壁村的新娘子嫁衣上面弄下来的,据说是她定亲的男人上了战场,约好了回来成亲,结果那边带回来的是死讯,新娘子受不了打击,那天几乎是疯了一样的把珍惜的嫁衣全都剪成了一片一片。
破破烂烂的嫁衣被扔进河里,然后被隔壁村的小孩捡到,换给了纪长泽。
他们村的地形是一个坡,村头最高,村尾最矮,这颗树又高又大,所以无论是站在村子里的哪个位置,都可以看到这棵树。
红带子绑上没多久,两个小孩就跑来了。
“老大!老大!我们来了!”
纪长泽坐在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小跟班,脸上露出了满意神色:“嗯,很好,你们两个是来的最快的,那就算个并列第一吧,一人奖励一个鸟蛋。”
俩小孩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神情,赶紧站直对着纪长泽说:“谢谢老大,我们下次会更快的!”
过了几分钟,又跑过来一个小孩。
因为是第三名,他只有半颗鸟蛋,但他也很高兴了,捧着半颗煮熟的鸟蛋珍惜的小口小口吃。
后面再来的小孩们发现前三已经都有了,脸上不免露出失望神色,但也都纷纷站好。
等到最后一个小孩来了,纪长泽才从树上滑下来,背着手,一本正经的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
这群小孩最大的八.九岁,最小的也有七岁,个个都乖乖站在那任由纪长泽打量。
见他们都一言不发只等着自己说话,纪长泽这才满意的将自己叫他们来的目的说了:
“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两件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