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似又有了力气,眸光凛然:“来人那,言妃动胎气,若是言妃腹中胎儿不保,言妃宫中人还有太医通通去陪葬吧!”
我的下意识脚又往往后退,太后说完看了我一眼轻笑出声,带着依姑姑离开。
宣贵妃抱着宣言雨……门外的太医宫女蜂拥而至,一时间屋内挤满了人。
我趁着人多,拾起了地上绣着合欢两个字的锦囊揣在袖笼里面,慢慢的退了出去。
脸上血迹斑斑,簪子仍是乳白色……
“轰!”一声闷雷巨响,阴沉天空哗啦一下下起了大雨,那雨,尤如珠帘。
齐惊慕不知何时站在我的旁边……屋外边跪着伺候宣言雨的宫女。
齐惊慕低声道:“宣贵妃是你通知出来的?”
我伸手。
屋檐上落下的雨水,落在我的手上,我抚了一把脸,“我等你带我走,却不知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你若不想带我走,就不要给我任何希望,没有希望才不会绝望,我不想像颐和那样,哀求太后…绝望的哀求太后。”
齐惊慕眸光闪烁,似叹保证道:“姜了!我会带你离开这姜国的,相信我,时间一到,我会光明正大的带你离开,再也不回这姜国了!”
我瞥了他一眼,见颐和出来,微微提高了声音:“那就多谢北齐使臣了!本公主等着,千万不要让本公主等的太久。”
话落之际颐和而来,倨傲的样子依旧,对着一旁跪地的宫女们道:“到屋里跪着吧,反正你们也没几日了!”
宣言雨在屋内尖声嚎叫,雨声啪啦啪啦落地,我看了一眼颐和和齐惊慕,一头扎进暴风雨中。
我的弱小地……顶不住任何风雨,今天不过侥幸没瞎,下一次呢?太后临行的那个眼神,那一声轻笑……分明在跟我说,来日方长,总有一个方法取了我这双眼睛,要了我这条命!
暴雨如注,雷声震耳,我在甬长的宫道上奔跑,宫道很长很长,长的没有尽头似的……
挽心宛梅花叶被风雨打落一地,我跑进宛中,姜翊生负手站在走廊上,小小的身影,在这暴风雨如昼的天,像个小太阳一样照耀着我……让我看到他……觉得心都是暖的。
“翊生!”
我轻声的唤了他一声,生怕惊扰了他,生怕我的声音大了,这个温暖就没有了。
姜翊生闻声抬眸向我望来。
我慢慢向他走去……
越来越近,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一本正经顶着白皙脸旁跟个小老头似的。
视线停在我脸颊上,快到跟前,我愣是没跨上那三个台阶,与他一个人在走廊下,一个人在暴风雨中。
许久……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这下这宫里真的没有人比你更丑了!”
我失笑,满脸的水迹,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张嘴,那水落进我的口中,有些咸……有些涩……甚至还有些苦……
我笑着问道:“翊生啊……姐姐难道不是你心中最美的女子吗?”
姜翊生一下寒着脸冲了下来,一把拉我的手,拽着我不发言语往屋里走,气冲冲的从衣柜拿出衣裙丢在我的身上:“你这个样子,瞎了眼才会觉得好看,女子悦己者容,你这个样子辈子除了翊生养着,任谁看了也会嫌弃你。”
我蹲了下来,伸手抱住了他,他在我怀中挣扎,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凝噎道:“翊生啊,姐姐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
姜翊生停了挣扎,小手按着我的后脑勺,似是轻轻地拍着,问道:“谁动的手?太后?言妃?亦是临贵妃?”
我摇着头,“翊生这样聪明干什么?言妃娘娘快死,她肚子里的孩子本就死胎!”
“宣妃去晚了?”姜翊生拍着我后脑勺的手,微微停顿:“宣妃理应去得不晚,为何你的脸伤了?”
宣贵妃?姜翊生口中所说是宣贵妃吗?
他为什么会知道宣贵妃会去找宣言雨?
我与宣贵妃说了当年十二字指头孩子究竟是如何来的,她并没有表态且是满目的不相信,难道今日宣贵妃恰到好处的出山是姜翊生去请的?
我欲起身,姜翊生一用力,我仍在他的肩膀上搭着下巴,他口气中有些似不奈与不善:“翊生讨厌姜了站起来的样子,明明心智弱的可怜,却是比翊生高……翊生只有在姜了蹲着才能比姜了高。”
小屁孩生气了……
我伸手搂了他一下,“那下回姐姐与翊生说话都蹲下身子来,这样翊生就不讨厌姐姐了好不好?”
姜翊生非但没有被我哄好,还一把推开我,我幸得手掌撑地,不然得摔倒。
我茫然地望着姜翊生,姜翊生有些狼狈,“你先换衣裳,翊生去请太医,你的样子真是丑死了,让人看到心情跟你的样子一样丑陋!”
望着姜翊生跑出屋,我起身走到铜镜面前,深见其骨,长短约半指长,渗出细碎血珠……
我勾了唇角,梨涡浅笑,顾盼生辉,摇曳生姿,不是我……我现在毁了脸,就是翊生口中所说,在这后宫没有比我更丑的人了。
换了衣裙!
出门,喜乐道:“公主,大殿下正在小厨房煮姜汤,浅夏跑去太医院请太医了,现下真有些功夫,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姜翊生被支去煮姜汤,一个七岁的孩子,还没有锅台高,怎么去煮姜汤?
我不戳穿喜乐,而是淡淡的提醒道:“你去看着大殿下,端个板凳给他,我怕他够不着锅!”
喜乐一愣,弯腰道:“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公主您请!”
我瞥了一眼小厨房的方向,外面依然哗啦哗啦的下着雨,白日如黑昼,整个天空都是雾蒙蒙阴沉沉的。
我踏入凤贵妃房里,凤贵妃已经起床,坐在桌前,见到我的脸上的伤,眸光凝聚。
欲言又止的问道:“你的脸……”
我缓缓地跪在她的面前:“凤贵妃,姜了有一事不明,还请凤贵妃看在我母妃的份上…不吝赐教!”
“是谁毁了你的脸?”凤贵妃面容肃杀:“姜了,告诉我,是谁毁了你的脸?太后吗?”
我抬眸望着凤贵妃,这个曾经我不信任,又让我信任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太后在惦念着我……
她一直都知道太后想要我的命……或者说我不是她亲生女儿太后早就知道了……
太后不过在等,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给我们希望,让我们在希望中含笑眉眼地死去。
太后是把绝望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知道怎么让人有希望,然后一点一滴的击碎这希望……让你知生不如死……死又不甘心,而后便是生不如死的活着。
我牵起嘴角,似自嘲道:“凤贵妃,您都知道了,您为何什么不告诉姜了?难道您认为姜了还没有长大,还需要更多的刀枪剑戟捅在身上,在死去中长大吗?”
我护她,信她……她却知道太后一直惦念着我,不告诉我……刹那,我心生怨怼,她怎么能如此对我?
凤贵妃直视着我,肃杀的面容依紧:“本宫不曾隐瞒你什么,今日你去见宣言雨,本宫在想,定然是碰见太后了,不然以你公主之尊,在这后宫还没人敢碰你!”
到底不愿意说……
我伸手抚在脸上,盖住眼晴……眼前漆黑一片,我问道:“凤贵妃……我的这双眸子到底像谁呢?还是说我母妃的那双眸子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你,而是太后看着不顺眼,给挖掉的!”
我瞧不见的凤贵妃的神情,却听到她声音藏不住的惆怅:“姜了,是本宫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妃,这一切跟你的眸子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手下移,轻眨双眸,浅笑梨涡涌:“凤贵妃啊,您可知道今日太后不是要我的命…她是想要我这双眼睛,听说我的眼晴似她的故人!”
凤贵妃言语中的惆怅一下变成了惊谎:“谁告诉你的?太后根本没有什么故人似你的眸子,你母妃的眸子是因为本宫才瞎的!”
我嘴唇微微动,俯身一叩拜:“这一拜,姜了谢过凤贵妃七年来的栽培之恩!”
抬头,又是一俯身叩拜:“这一拜,姜了谢过凤贵妃七年来给予的温情!”
再一次抬头,俯身叩拜:“这一拜,姜了谢过凤贵妃让姜了知道了,被亲人捅刀子的滋味!”
凤贵妃面色沉静,似不认识我一般地望着我,我又一个俯身叩拜:“这一拜,拜姜了与凤贵妃的情断,姜了往后生死与凤贵妃没有任何关系!”
凤贵妃的唇瓣不住地颤抖,想伸手抚我的脸,我跪行后退与她拉距离,咬着牙才站起身来,瞅着凤贵妃,轻笑了一声:“姜了知凤贵妃不告诉姜了是为什么原因。”
凤贵妃眼中惧然,她害怕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见她这个样子,我的笑意略略一凝,道:“因为太后姓凤……不对……太后曾经姓凤,后来姓临。北齐的肃沁王妃,闺名叫沁儿,太后闺名,叫心儿!是也不是?”
“砰!”凤贵妃搭在桌上的手臂控制不住的扫过桌上的茶具,全身似见了毒蛇地狱的害怕,“姜了,这是谁告诉你的?谁告诉太后曾经姓凤的?”
我略带薄凉道:“凤贵妃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我是您带大的,您的手段,您所想,我总能揣摩一二。凤家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了?凤家到底犯了什么罪?只有灭九族的大罪才会一个不剩,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我母妃的一双眼晴就能保住您?姜了是不相信相的,不过姜了会查出来的。”
凤贵妃神情颓唐,似受到重击缓不来,我再次对她拱手行自大礼,说得决然,说得凉薄:“凤贵妃,自此后,您依然是姜了的母妃,但是……您不是姜了最信任的人了……”
我是说,凤贵妃若是有一天,姜了查出什么,对您……也会毫不留情的下手,您在姜了一颗冰冷的心上又堆上一道城墙。让姜了变得坚不可摧,姜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