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极长又极短,转瞬之间,千年过去了,明月还是那轮明月,天空还是那天空……
黄沙极尽更迭,似和原来的一样,其实早就不一样了……
沧海桑田,日月星辰,天上的极光在夜晚寒冷的沙漠极具耀眼,斗转星移,我来到这个异时空,都千年了……
千年……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沙漠为席,天为盖,月汐拿着毯子盖在我身上,我掀起毯子对她伸手,她整个人趴在我的怀里,我抖落起毯子盖住裹住月汐,紧紧地……
“影,想家了吗?”月汐趴在我的怀里问道,昂着头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下巴。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不想……因为回不去了,所以不想!”她的头发很长,她的头发很软……
月汐温热的手,摸在我的脸上,“千年不死很寂寞,母后和父皇归去,影为何不和他们一起归去?也许一起归去,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我的手跟她的手比起来总是凉了那么几分,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望着满天星辰:“时空裂缝不是那么好拉扯的,对于你们来说,我连人都算不上,找寻了无数个方法,不想希望再变成失望,有你陪我千年,我已是满心欢喜了!”
“你的满心欢喜,却是不见你笑!”月汐把两只手都贴在我的脸上,似要温暖我总是温暖不起来的心。
手搂在她的肩膀上,指尖微动,看着绚烂的极光,思绪仿佛从远方飘了回来:“我每日里都在笑,只是你睡着了,没有注意罢了。倒是你,你快乐吗?”
月汐呼出一气,言语轻快:“有什么快乐不快乐的呢,父皇和母后他们幸福就好,你瞧,我守着楚家,看见那么多孩子长大,看着他们散落在天下各地,然后回来……也是很开心的!”
“是吗?”我轻轻的一问,声音轻得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然后陷入了沉默,无尽的沉默。
我和她两个人,终不会真正的很快乐,无尽的生命,只有跟黄沙为伴…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到了千年……
沙漠的日子很枯燥,皇陵的日子也很枯燥,月汐大多数的日子在昏睡,用我的血在滋养着……
她已经不是人了……按照人的说法,她是活死人,这是一个靠着鲜血活着的人,是一个靠着我的心血活着的人……
她昏睡的时候,我守着她,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也是我,有的时候她会忘记很多事情,有的时候她连我也不认识……
她忘记我,我要和她重新认识……值得庆幸的事情,她残缺不堪的记忆总是会记住那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终是不曾忘记她是公子长洵的女儿……
我们会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陌生……
其实她忘记我都没有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让她重新认识我……
因为在这广袤的沙漠,活到最后的只有我和她……我们会有无数个千年在一起。
奉天城……
建于七国之乱之后,四国鼎立最强国漠北柔然,柔然民风彪悍,能骑擅射,在第二任国君,公子长洵手中达到了鼎盛时期。
在他们急流勇退之时,在沙漠深处建立了奉天城,奉天城对楚家人而言,奉天承运,楚家江山柔然源于此。
其实不是,奉天城只是公子长洵为了弥补他们的女儿,弥补他们唯一一个一黑一褐色眼眸的女儿楚月汐修建的城池。
公子长洵把他的皇陵修在奉天城之下,上面是城,下面是地宫,这件事情除了公子长洵和他心爱的女人,我……月汐之外,谁也不知道!
他们俩打破时空的禁忌归去,奉天城下面是皇陵这件事情,只有我和月汐知道……
守着皇陵入口是一个活了千年的神物六福,我以为它会和我一样,历经千年,终会变成人,可未曾想到,它变不成人,始终是它……
聪明伶俐守在万丈深渊下,只要有人闯入皇陵,它都会把他给吃了,奉天城的人把它当成河神……
奉天城建在高高的山上,山的四周是护城河,六福就游荡在护城河内,护城河流向的地方,是深渊……深渊的归处,是皇陵地下河……
楚堇年老去了,月汐总需要有人陪,奉天城主就是陪月汐的人,他们要做的是月汐醒来之后,告诉她,外面发生的一切,等她在睡着的时候,在离开皇陵,说白了,奉天城城主就是一个说书人,告诉月汐外面发生的故事。
月汐摇晃着我的手臂:“影,沙枣甜了,我们去摘好不好?”
她常年闷在皇陵中,在琉璃棺中浸泡着鲜血,肌肤带着不正常的白。
若是没有药,她根本就不能触到一丁点阳光,阳光会让她迅速的老去,会让她所有的器官,迅速的衰竭……变成垂垂老矣的老者……
在她嘴里塞下一颗药丸,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头:“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就要回来了!”
她欢乐的像个孩子:“不用两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好,摘了沙枣就回来!”
未曾想到这次出去之后碰到了今生最大的劫数,奉天城城主终堇年的儿子,终子洆。
碰到他的时候,他奄奄一息,我才惊觉恍惚之间,又快了过去了百年,又到了奉天城城主选拔的日子。
千年的日子,早就把我的心性磨平了,除了对月汐在乎,其他的人与我何干?他们终将成为过客,不会在我生命中掀起任何波澜!
奉天城楚家人,寂寂归终家人对月汐的意义是不同的,他们对她来说是她父皇母后的孩子,也等同于是她子孙后代,她和他们有着血缘关系,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
只要在沙漠中,她见到终家人,楚家人受困于沙漠,她都会尽举手之劳,救他们一命……
我一手拎着一个孩子把他们带到一汪泉水处,正好泉水旁边有一颗沙枣树……
我和月汐在一起,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脸上的图腾,在泱泱中原大国,称为龙的传人,他们的国度里,跟龙驱逐并列的是凤凰。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每隔五百年,它就要背负着积累在人间,所有的痛苦和恩怨情仇,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
用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间的祥和和辛福,他们的肉体会经过巨大的痛苦,焚烧之苦。
只有痛苦撕裂轮回才会让他们得以重生,在浴火中重生,重生之后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
而我,不是中原人口中所说的凤凰,我是公子长洵扭转时空,从时空夹缝里落到这个异时空不死鸟!
跟中原人口中所说的凤凰一样,每隔五百年,我会重新被撕裂一次,来重生……
她像个孩子一样,指着沙枣树最顶端,对我说道:“旁边的一颗,都是你手边的!”
我随手折下沙枣枝,从树梢跃了下来,把沙枣递给她,救下来的那两个终家人也已经醒来。
对于他们而言,沙漠深处除了奉天城和寂寂归就不会出现任何人,月汐见他们醒来,隔着沙枣树冲他们微微一笑,我看见那个后来才知道他叫终子洆地孩子,胸口起伏砰砰直跳。
月汐长得很美,集公子长洵和她所有的优点,她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也是公子长洵下手对待最狠的孩子。
因为在皇陵之中,除了见奉天城城主和我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千年前,她也只见公子长洵和她……
除了她的母后,跟她说过她好看,没有人说过她好看,公子长洵到了最后只想弥补她,修了地下皇陵,在沙漠深处找到一个具有龙气的地方,来填补她的生命。
公子长洵问过我:“与其生不生死不死,人不人鬼不鬼,不如让她归去?也免了她的痛苦,你说好不好?”
那个时候的月汐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静静的躺着满是血液的水晶棺材,全身浸泡在鲜血中,不知怎么,就突然醒来,坐在水晶棺里,眨着一双一黑一褐色的眼眸望着我……
一点也没有被我脸上滋生地图腾吓着,心突地一软:“她想活着,这一切本就是你的错………”
公子长洵静溢地扭头望着月汐,伸手搭在我的肩上,“千年很寂寞,你回不去了,那她就陪着你吧!”
月汐小手全是血迹,撑在水晶棺上,我鬼使神差的蹲下来,她似想触碰我,我把手轻轻地放在水晶棺上,她嘴角扬了起来,笑了……
就那么一抹笑,我无法遏制地希望她能活下来,哪怕是活死人,哪怕是天天要我的血,我也希望她活下来。
我的生命不朽,公子长洵纵然会逆天改命,续命……拥有不老泉,但是他终究是人。
人终究会一死,无论怎么与天抗争,他都逆不过天……
而我,他一直觉得愧疚于我,看着我们便道:“我会竭尽所能,让她活下来,让她陪你永垂不朽!”
永垂不朽!
活过千年……寂寞……是最利的刀子,能把一个雀跃的心磨成一个不能跳动的心……
一切生老病死变成了司空见惯。除了守住眼前的温暖,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做了。
奉天城是守着月汐,我变成了月汐的影子,变成一个叫楚影的人,只为了她一个人存在的楚影。
我的存在只有奉天城城主知道!每一任奉天城城主卸任之后,都会喝下遗忘,遗忘月汐,遗忘我,因为长生不死充满了诱惑……
很多人都想长生不死,很多人都想永垂不朽……
终堇年过来说:“影殿下,堇年不能再守护殿下,堇年的儿子会代替堇年继续守着殿下,还望殿下恩准!”
我微微抬手:“辛苦了,下去吧!”
终堇年没有饮下不老泉,头发斑白,垂垂老矣,月色皎洁,我带月汐如约而来,来到祭祀台……
一首大漠,我吹箫,她跳舞,跳的是祈福祭祀舞,一黑一褐色的眼眸,在曾经的柔然,月汐担任着国师一职,她和公子长洵一样通晓古今,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命格。
不过……因为她的身体不好,她这个国师鲜少被人提起,楚家人更多的把她侍奉为圣女……
这一切在公子长洵和她母后归去之后,戛然而止……
月汐有很多弟弟妹妹,可惜他们都没有完美的继承公子的聪明和替人演算命格的天分……
终堇年的儿子竟然是帝王命,月汐曾经在望峰深处跟我说过:“那个孩子不错,看着很活泼!”
那是她匆匆一瞥的结论,当她细致看终子洆的时候,演算出他有帝王命,而且这个帝王命还和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