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城里,前线告急的消息已经送来,但是林树庆却顾不上处理,因为一件更棘手的事,急需要处理。松江留守李书平,在市面筹措了三十万元经费,以及一批武器弹药,装船起运,发往江宁支援。随船还有八百名青壮,作为补充兵使用。
船还没出松江范围,就被阿尔比昂扣留,连人带物资,尽数被没收。这与之前其标榜的绝对中立,明显南辕北辙。
伍廷方立即出面交涉,阿尔比昂给的回应却是:在释放陈冷荷女士以前,葛明军所有的物资输送,都被视为对阿尔比昂的敌意行为,一经发现立即查扣。扶桑方面,也得到了阿尔比昂的照会,官方运输宣告停止。
城外炮声隆隆,前线的物资供应突然出现问题,且泰西列强已经对新正权表现出敌意,林树庆看陈无为的眼光里,满是怒意。
“陈都督,你说说,这可怎么是好?你的词锋向来犀利,要不要亲自去和阿尔比昂人办交涉,说服他们归还军火和补充兵?”
陈无为全无惧意“我可以去和他们办交涉,但是要你们给我授权,我的任何言行,你们必须无条件支持,那样我肯定就会去讨要属于我们的权益。要么把东西拿回来,要么我死在那里,总之没有第三条路。”
这种白相话一出,谁也不敢点他的将,陈无为则冷笑道:“孙先生建立新国家,目的是要驱逐鞑虏、洋夷,废除所有不平等条约。你们这么怕洋人,就算是将来建立了国家,不一样要被洋人欺负?是否释放陈冷荷,是我国内政,与他无关。”
“陈女士是阿尔比昂公民。”徐绍贞提醒道。
陈无为不屑的哼了一声“她的护照肯定是倒填的日子,我在松江办报,都没听说过陈耘卿的女儿入洋籍这种事。阿尔比昂人盘马弯弓,无非要我们低头认错。我们要是这么放了人,今后洋人就可以随意干涉我们的国政,咱们这个新正权变成洋人的傀儡,你我有什么脸面对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他越是讲情,这人我越是不能放,现在就好比一场赌局,只要我们能赢这一宝,就能反败为胜,连本带利都赢回来!”
林树庆道:“如果输了,是要输掉裤子的。到现在连对方的宝路都没有看透,你靠什么押?”
“不,他的宝路我看出来了,底气不足。”陈无为摇头道:“江宁易守难攻,他们的炮轰不开我们的墙。而且到了必要的时候,我把陈冷荷绑在城头上,我看谁敢开炮。现在我们要保守城阵地,与他们进行长期拖延作战,等到武昌那里分出胜负,这支偏师就不足惧。天保城,雨花台都要支援。但是救援次序要分清,天保不可失,雨花不足守。现在我建议,向天保城再派出一营援兵,再于夜间,以两百名敢死队秘密支援雨花台,将留守部队接应出来。其他各部都死按原计划紧守江宁城,等到他们师老无功,我们就来个反击,再策反他们的部队,让他们一个都逃不了!再说我也有最后的把握,确保赵冠侯这次攻击江宁,是自寻死路!”
徐绍贞爱兵如子,一口气丢一个营,他当然不会满意,可是眼下的情况他也知道,雨花台被第五镇围困,白天派兵,等于添油。陈无为的计划,算是当下最不坏的一个选择,只能长叹一声“我对不住雨花台的弟兄。”
林树庆却支持陈无为的主张“固翁,干葛明,就不能怕牺牲,我们每一个人,谁又不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呢?”
他一锤定音,暂时就没话说,随即,由第九镇又派出步兵一营,向天保城进发。可是部队行到中途,管带郑百龄突然下令,抽调两个哨,支援雨花台,自己带一个哨,打营旗支援天保城。
这是瞒上不瞒下的办法,出于袍泽之情,没人会反对。大家也知,以两个哨守不住雨花台,打出一个缺口,把友军救出来就是万幸。两个哨官郑重的行了个军礼,带着队伍向雨花台奔去。
可是这两个哨出发时间不长,就又打着火把退了回来,哨官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哭腔“我们去晚一步,雨花台已经换旗,留守的弟兄们,以为城里不肯发救兵,投降了……”
伴随着雨花台的失守,天保城已经成为江宁城外,唯一一处掌握在葛明军手里的阵地。江宁地形利攻不利守,这种观点,并不算完全正确。
江宁要想守住,就必须主动进攻,以攻代守,不能消极防御。可是现在,江宁城内的浙苏联军分属不同体系,整合不成一个力量,也没有一个强人,可以驾驭住各路诸侯。是以就只能以以守为攻的方式,进行迟滞作战。
黎天才久历戎马,对于这里的危机,也看的很清楚,他无奈的叹口气,对身边的管带于锦标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的等一个人。孙帝象孙先生。只有他来,才能靠他的人望与个人魅力,让这些桀骜不逊的军头,服从他的指挥,也只有他的演讲,才能代替军饷和犒赏,让这些士兵甘心为其效力拼杀。我知道,要搞共合,实际就是要抹杀强人正直的影响,大家讲集体,不讲个体,以规则,代替人治。但是从实际角度出发,现在的中国,必须有一个强人,才能统合各方面的力量,让所有的力气向一处使,才能做的成大事。如果今天,黄长捷在江宁,我们下关码头一失守,就会立刻组织部队反击。各路军头惧他常胜将军的名号,会服从他的指挥。如果是孙先生在,只要他一声令下,我们可以直接在城外与北洋军血战,用性命将他拼走。可惜,现在城里,所有人各怀心思,每个人最多只肯出三分力,这又怎么得了。”
天色大黑,一团乌云遮住了月亮,能见度比平日大幅度降低。这样的夜色里,倒是不用担心打仗,就算是摸岗哨,也不会选在这种天气。再说北军人地两生,冒险攀登钟山,多半自己先要摔死。
黎天才举了马灯,与于锦标开始查夜岗。他这支部队昼夜都有岗哨,尤其在战时,更不敢放松。黎天才带兵颇严,每天晚上,都有查岗的习惯。
哨兵很警觉,离着很远,就开始呵斥“口令!”
“共合,回令!”
“大同。军门……”
黎天才摆手道:“都葛明了,就别叫军门了,这是前金的称呼,我们不用。喊我黎司令就好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回司令的话,我们这里一切良好,什么困难都没有。弟兄们都是您带出来的兵,只要您老一声令下,让我们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绝对没有二话。只是弟兄们想,为雨花台的弟兄报仇,什么时候能去打个反突击,给北洋军一点厉害。”
“不急,有的是机会。”黎天才满意的拍拍这名士兵的肩膀,他这一千人是自己带出来的,其中有一部分,是自己从旧军营里带走的亲兵,彼此贴心,战斗力也有保障。虽然物资供应很紧张,可是士气还算饱满。
他来了兴致,与于锦标一路走到了大炮那里。所谓天保城,并不是一座真正意义的城池,而是一个石制巨型炮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