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城内,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和摊贩都不见踪迹。民居和商号都选择了关门落栓,虔诚的信徒,跪在神像前祈祷平安。商号里,帐房先生带着伙计,趴在方桌前,在摊开的大红纸上,一笔一画的写着“热烈欢迎赵冠帅”
共合的任命,很难真的影响到一省督军的实际位置。但是山东的表态,却比陆军部的委任状更有力量,当山东要求严惩凶手时,倪继冲就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要完了。
伟大的倪督军,把安武军军军饷挪用来炒股票、投资房地产、兴办工厂。在安武军普遍欠饷三月到半年不等的情况下,他自己的财产却在迅速增加。蚌埠的督军公府内,布置装饰,比起赵冠侯济南帅府犹有过之。
但是美中不足者,就是他的内宅,不能与赵家相比。几位姨太太不像赵家的女人懂得收敛情绪,所有的不满都写在脸上,宣诸于口。是以倪家天天可以听到骂人声,以及女人的大哭声。
尤其现在,督军公署内忙碌不堪,勤务兵手忙脚乱的摘下墙上倪嗣冲的大幅照片、等身油画,放到一边的包裹里。几名士兵卷着地毯,不等地毯彻底卷起来,就有人大喊着“让道,让道!没看我们这抬着办公桌了么?都躲开!”院子里,堆满了搬出来的家具,陈设,仿佛是一家即将倒闭的商号。在这种环境下,家里的秩序,就更谈不到。女人的哭叫声,从二楼直飘向院落。
“老爷!你到底管不管啊,老四她把我的床搬走了。怎么,难道你眼里,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连床都要给别人?当初给我赎身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老爷,你别听那贱人的,那床本来就是我的!你看,她还敢动手挠人!”
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扯着倪继冲要公道,满头大汗的倪继冲却顾不上她们任意一个,只焦急的问着身边的年轻人道:“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我这脑子都乱了,你替我看着点,还有什么值钱的没弄走?”
年轻人是倪继冲的儿子倪定武,闹事的一营,就是他所掌握的部队。部队哗变放抢,他无力弹压,一时着急中风。虽然在医生抢救下,总算不至于瘫痪,但是嘴巴还是有点歪,说话也含糊不清。
“爹,里(你)放心,都弯(搬)走了……铸币局的铜拳(元)我们都装车上了。”
倪继冲这才放心了一些“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我辛苦积攒的家当,哪个也不能便宜姓赵的!他身为督军团发起人,居然敢率先破坏规矩,同室操戈,这事不能算完!等着我的!我到京里,我……我起诉他!我要跟他打官司!我要用法律为武器,捍卫我安徽督军的合法地位!”
两个你抓我头发,我抓你脸的姨太太道:“老爷,咱们不是把大兵都从前线撤下来了?一万多弟兄呢,怎么就不能跟他打一仗?您何必要跑,就留下跟他开战就是了。咱们这一搬家,我们好多心爱的东西都不见了,这是多少钱啊!还有,这房子,我们怎么搬的走?”
“妇道人家懂个球?”倪继冲没好气道:“山东!那是山东!鲁军!我打的过么?一万多人顶个球用?张大辫子三万多人,一枪没敢开,就乖乖缴械了,这为的什么,不就是他知道打不过么?我这一万多人,比东洋人比的了么?他们连东洋人都打翻了,我这一万来人,够给他塞牙缝的?我不让他们在前线顶着,我能跑的了么?”
冯玉璋下达的罢免督军命令,在安徽没得到执行。之前,段芝泉集中数师兵力,试图解除冯焕章权力,将其送交军事法庭受审,也遭到对方武力对抗而不得不终止。以堂堂总里身份,数师健儿,竟不能解除一旅长。总统一道手令,当然不能妄想易督。
倪继冲发电拒绝辞职,同时调回前线的安武军,委任手下大将蔡公冲为总司令,对省内乱兵先行兜剿,一口气砍了三十几颗人头。随后把刑场的照片发到报纸上,声称这些就是当日犯事的乱兵,现已全部处决。根据口供,这些乱兵皆为南方军正府收买的特务,特为破坏南北一统大局,故意制造事端,败坏伟大的倪将军名誉。
随即,安徽省议会也在刺刀威胁下,通电挽留倪督军,表示天不生继冲,万古如长夜。我们安徽人,除了倪督军谁都不认。
安徽总商会、安徽教育界以及安武军二十管带(安武军奉行旧军体制)通电挽留倪督军,又有督军团十余位督军,列名支持倪督军留任,赵冠侯赫然领衔。电文见报后,各省督军纷纷通电表示,自己对电文并不知情,何来挽留一说。经电报局调查,支持倪某留任的各省督军签名通电,皆发自蚌埠电报局。
眼看倪继冲不想交印,赵冠侯的态度就越来越强硬,最后声称,将提一旅之师,亲往安徽调查此案。冯玉璋随即在京中发电支持,另以大将南征胆气豪一诗为赠。南方各督军,皆称赵冠侯为今世龙图,南军永远支持这种正义的行为。
这话不是说过就算,徐州城内,兵甲密布。山东骑兵师开始进行动员,山东的铁甲列车,已经进入安徽省境。
倪继冲的表态也极强硬,一方面强调自己是共合授予的督军,安武将军,即使大总统,在未经国会批准前,也无权革去自己的职位。另一方面,也积极备战。在山东会战时,安徽担心东洋入境,也很修了一堆工事要塞,现在就把这一万多安武军都投到要塞里,又命蔡公冲为前敌总指挥,许以战后徐州相酬之重赏,丢下十万元军饷后,就飞车回到蚌埠,进行决战的准备:搬家。
他脑子没病,自然不认为靠自己的部队,可以顶的住鲁军。反正蔡公冲跟了自己多年,也到了该送死的时候了。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年聚敛的家当搬走,到津门租界里躲躲风头。再以重金打点段系,谋求复起。
倪定武在路局联系了专列,倪家在两营护兵保护下,大车小辆,前往车站,一路哭声不绝,加上头车上放着倪督军的等身油画,不知就里者,以为倪督军不幸逝世,这支队伍是在出殡。
堪堪来到车站时,倪继冲才从马车上跳下,几个箭步,率先冲上蓝钢火车。至此,总算是长出一口气,自己终于安全了。山东会战时,鲁军猎兵神出鬼没,听说打死几个东洋高级军官,万一给自己来一枪……还是在这安全。
紧随倪督军上车的,自然是其生平至爱,灵魂的伴侣,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钱。
成箱的银元、金条、古董,以及各种契约,再后是家具……直到把地毯都运上车之后,才轮到家属。一节专门车厢,作为倪家家眷用,等到护兵开始上车时,倪继冲忽然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