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是个通情达理不轻易动怒的人。
当下也只将自己稍显凌乱的衣袍略略一理,然后抬手一摸自己脸颊,向他们笑:“脸自然是没什么大事,可将来怕是不敢再跟你二人共饮到天明了。”
不然一个梦魇,一个拔剑。
他这临淄王才没当两年,怕就要去阎王府上报到了。
姜雪宁也不禁有些赧颜。
平心而论,沈玠的样貌生得也是极好的,尤其笑时两眼微微弯一点,儒雅温润得像是一块美玉。
她当年嫁给他后,从未争吵过一次。
原因很简单,一则沈玠脾气太好,二则他真正喜欢的不是她,三则她也不喜欢他,她只是喜欢那位置,所以旁的事都不能牵动她心。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大约算得上“举案齐眉,帝后和睦”吧?
姜雪宁上辈子活到最后那段时间就已经后悔一生钻营、辛苦入宫了,这一世可是半点也不想再招惹上这位未来的倒霉皇帝,但万万也不能得罪了他。
虽然凭了解觉得他动怒的可能极低……
可万一呢?
她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沈玠左侧微红的脸颊上,讷讷道:“都是我闯下的祸事,冒犯了公子。听人说鸡蛋敷脸能消肿,我叫人给您拿一个来,将功折罪?”
要说心里没气是不可能的。
平白无故一耳光过来谁能受得了?
可在他一转头触到这姜家表少爷那浸了水似的目光时,只觉这十几岁的纤弱少年面如傅粉,生得唇红齿白,许是年纪未到,脸部轮廓还很柔和,更衬得那五官精致,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沈玠心里那原本就不多的气,一下就消了大半,正想说一会儿还要进宫陪皇兄听谢先生讲学,是需要把这张脸处理处理,好歹别叫人看出来。
可没想到,燕临撇了嘴,把姜雪宁一拉:“这等小事,自有下头人帮他料理,虽没同你明说,可你瞧着他像个普通人吗?你且歇着。”
姜雪宁:“……”
她也没说要自己动手做啊。
沈玠被噎了一下,目光在燕临拉着姜雪宁的那只手掌上一顿,然后才道:“昨夜贪杯误事,眼瞧着就是谢先生讲学的时辰了,咱们还是快些各自收拾散了,待改日有空再聚吧。”
燕临便道一声:“好。”
然后转头对姜雪宁道:“我送你回去吧。”
沈玠:“……”
他是微服出来,燕临难道不该送他回去吗?
他再一次转眸,看了看燕临,又看了看这位“姜家表少爷”。
姜雪宁不由得头皮一麻。
少年人的一腔赤诚,尚且不大懂得遮掩,喜欢便要护在身边,在意便要全表现出来,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捧在手心里。
可惜她配不上这样的喜欢。
姜府是要回的。
只是刚重生回来,姜雪宁实在需要一段安静的时间,好好地把脑袋里乱糟糟的念头都整理清楚,况她现在见了燕临这张脸,实在有些复杂。
便对燕临道:“不了,我想自己回去。”
当年的她,性情是出了名的娇纵
一半是因为她父亲姜侍郎心中有愧,不大敢管她这接回京的女儿;另一半都是燕临惯的。
所以她要自己回去,根本不需要想什么理由。
果然,燕临也真的没问为什么,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她的任性与娇纵,只道:“那我叫青锋远远跟着你。”
青锋是他两名贴身随从之一。
姜雪宁知道,虽有拒绝之心,可看了看他神情,暂时还是把这想法压了下去,乖乖点了点头。
燕临这才交代下去,与沈玠收拾停当,从客店中离开。
回宫途中,沈玠回想起先前客店中种种细节,总觉得不那么对劲,尤其是燕临维护着那姜家表少爷拔剑来压在他脖子上的时候。
再一想,那少年体态纤弱,样貌出众……
沈玠眉头微蹙,忽然觉得自己痴长燕临几岁,有些话还是该提点着他,便撩了车帘道:“咳,燕临啊,虽然目下京中有些文人颇好男风,那姜家表少爷也的确好看,可你乃勇毅侯府世子,将来婚娶……”
沈玠坐的是马车。
燕临却是骑了一匹马,同马车并行。
马俊,人更俊。
可听见他这一番话,他脸都黑了半截儿:“殿下,我不爱男人。”
这回轮到沈玠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了:“那你对那位姜家表少爷?”
“她不是姜家什么表少爷。”
燕临也想起刚才的事情来,尤其方才姜雪宁看着沈玠的目光,让他心里不那么舒服。
乌沉的眸底,便闪过了几分思量。
怀着心事的少年,忽然便朝着旁边沈玠道:“她是姜家的二姑娘。”
“噗!咳,咳咳……”
才在马车内端起一杯茶水来喝的沈玠一下呛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难怪他忽然要拔剑……
“你,你竟然——”
燕临却不觉得有什么。
他人在马上,一身玄袍衬得身量越发挺拔。
此刻只道:“她爱繁华,爱自在,我便带她出来玩。殿下待我如兄如友,我今日把她身份告知,是想殿下知道她是个女儿家。往日殿下不知时,自然不怪;今后殿下知道了,也好注意些分寸,免去今晨惊吓之扰。”
沈玠下意识点了点头。
只是才点完,便觉不对:“更该注意分寸的不是你吗?而且她竟也敢跟你出来,这般胆大妄为,若传出去,怎好嫁人?”
少年那锐气的眉眼,锋芒微露,只一笑道:“我宠出来,自有我来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