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跟前,元徵从来不会和雁卿表现得过度亲密。纵然目光看向她时专注得骗不了人,可发乎情止乎礼,倒是容易让长辈感到放心。
也只略点头,含笑道,“雁卿。”也就罢了。
雁卿才又去回林夫人的话,“玩了一大圈呢——沿着堤坝先往南再往东,过了灞桥又去对岸杏花林……”说到这里目光不由就闪烁,将遇见了太子一节含混过去,又道,“最后去了很南边的一个小山谷里,遇上了二哥哥……和他的朋友。”
林夫人忍不住就又看着她笑,“你二哥哥的朋友?”
她岂能不知道是谢景言。只是雁卿素来大方从容,提及太子都不曾扭捏怯懦,偏偏不肯直说是谢景言。这般小女儿的情态,也不由林夫人不起意戏弄了。
她一问雁卿就满脸红。嗫喏着,片刻后又欲盖弥彰的告状,“二哥哥给我摘头上沾着的茅草,把我的头发都给弄乱了!”此刻终于又想起件事来,忙喜滋滋的对元徵道,“七哥,我摘了许多白茅给你。”
林夫人见她转眼就讨好元徵去了,也不由一愣——再细思雁卿的神色,片刻后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面色不由就有些沉。
虽则林夫人一向开明,可元徵若和雁卿有什么私底下的约定,林夫人也少不得要专断不讲理一回——雁卿这会儿能懂什么?若真有私情,必然是元徵趁她年幼无知故意诱导拐带。那就太卑鄙可耻了。
——也不怪林夫人想多。实在是“自牧归荑”这行为,颇有些引人深思。何况雁卿采了那么一大捧花草,为何非要给元徵白茅?须知白茅柔软洁白,素来都是少女表白心迹的赠物。
雁卿自然没意识到她阿娘的危机感。去岁她赠给元徵扇子坠儿,元徵曾笑言“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雁卿自然知道是《诗》里的句子,就顺着聊起来。后来元徵便说,“便是你赠我一把白茅草,我也必定喜爱珍惜。因是你所赠,倒无关乎赠的是什么。”雁卿便上了心。
此刻便兴冲冲的去丫头怀里寻找白茅草。
翻了两遍却都没找着,自己就疑惑起来。还是墨竹提点,“大姑娘自己拿着的。”雁卿才又记起来——只怕是跟太子争执的时候,不经意遗失了。便十分懊恼。
元徵见她说了却又拿不出,难免也略感失望。却依旧笑着上前摘取一枝山杏花,替她解围道,“用这个来换吧。”实则他想将雁卿发上簪着的那簇摘去,只是当着林夫人的面不能罢了。
雁卿才又灿烂微笑起来,“七哥喜欢就好。”
两人之间原本就是亲密无间的,纵然刻意收束着不去做什么亲密的姿态,可颦笑言谈间已天生就是一双小儿女。
林夫人心里也暗叹一口气。便对雁卿道,“好了,快进去收拾收拾吧。”
雁卿想起先前的隐瞒,不由又脸红。却还是拉了元徵的衣袖叮咛,“我进去梳头……七哥你等我出来再走。”
元徵便轻笑着,道,“放心。”
雁卿进了青帐,林夫人少不得又吩咐下人,“去将二姑娘找回……”然而话未说完,目光便已追远。
——下方蜿蜒坡路上,正有少年领着小姑娘走过来。那少年雪肤褐发,生得明耀夺目,虽刻意做出温柔优雅的姿态,却依旧遮掩不住动静之间嚣张飞扬的神采。少女娇柔文弱,怀抱一只兔子。看上去是拘谨疏离的姿态,可不经意抬头,目光里流露出的分明就是小心翼翼的喜爱和憧憬。
正是太子带着月娘回来。
林夫人默然片刻,回头一望元徵——元徵也分明看见太子了,此刻雁卿在青帐后头,他不好躲避进去。便随着林夫人起身相迎。
元彻走在月娘前头,此刻已下了堤坝。临近有山石,道路崎岖不易行走。他既要温柔对待月娘,便不时停下来等她。只是月娘双手紧抱着那只雪兔,亦步亦趋却又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曾给他机会腾手去拉。
和她的姐姐门户大开的性情不同,这小姑娘天生就十分细致周密,很善于自我保护。无懈可击,且又随时准备逃跑。
不过元彻还是隐约能察觉到——月娘喜欢他。只是天性沉默,也或许是自卑,便只默默看着他,并没有进取追逐的意图。
元彻对她虽没什么兴致,可被人喜欢也还是得意的。只是这又喜欢他又要戒备他就未免烦人了,真喜欢他难道不该让他为所欲为吗?可见她这喜欢和旁人的一样虚伪、自私。元彻便又有些不忿,只觉得连她的喜欢也有些可憎了。
可也不曾表露出来,只温柔亲切的同她说着话。在她不经意被吸引住目光时,了然于胸的向她微笑起来。
……他原本就生得美貌近妖,刻意向人展现,总能轻易令人面红耳赤起来。
月娘忙就垂下头去。
临近青帐,又有一段陡路。元彻便在心里冷笑,默默计算着时机,决定主动向她伸出手去,看她敢不敢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