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藏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独生子。
虽然手底下还有其他的堂兄弟,可那个年代的堂兄弟,不跟现在一样跟你平等共处,而是拿着你当未来的家主,未来的顶梁柱,敬着服着。
江藏土很孤单,他知道,他们跟他不亲近。
而母亲多病,也没时间经常看着他,却总像是有什么事儿,经常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往西厢跑。
他发现了之后,留了心眼儿,记住了每天的时间,有一天,就跟上去了。
那个时候的人睡得早,更别说那是个深夜,月亮高悬,照出了病弱的母亲,难得轻捷的身影。
跟到了西厢一个平时没人来的小院落,他在门缝里,看到了一线光。
他母亲推门进去,抱住了一个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跟他长得很像,像到一看就知道,跟他又血缘至亲。
母亲对那个孩子,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跟母亲在他自己身边的时候截然相反,是个和煦爱怜极了的表情。
他有些羡慕,却并不妒忌和难受——因为,打看那孩子第一眼,他自己也喜欢上了那个孩子。
等母亲走了之后,一把大锁挂在了门上。
他犹豫要不要翻墙进去打个招呼——哪怕他岁数不大,可有江家人的头脑,也明白,这孩子既然是藏在这里,自然是见不得光的。
自己一进去,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这个时候,里面的小孩儿奶声奶气开了口:“你冷吗?”
他一愣,结果还没回话,就打了个喷嚏。
“你进来,我的被子给你盖。”
他翻进了花墙,两个小孩儿相视一笑。
他问那小孩儿,你为什么不出来?一个人锁在这里,多没意思。
小孩儿盯着外头明净的天空,和一片扑棱楞的麻雀,低声也问:“外头好玩儿吗?”
江藏土点头:“好玩儿!我带你抓麻雀去——一把稻子一个箩,能扣好几个,拔了毛烧着吃,香!”
小孩儿几乎要流口水,可还是摇摇头:“我也想出来了,可是妈说,出来不好。”
“没什么不好!”江藏土拍了拍自己胸脯:“我带你出去——大不了,不叫他们知道。”
小孩儿眼睛亮了。
于是从那天起,江藏土老偷偷摸摸带着小孩儿出来。
他们偷摘老太太房子里的癞葡萄,偷吃厨房宴请客人的花炊鸭子腿,用石头打池子里的水猴子。
小孩儿眼睛亮亮,脸庞红红,高兴的不得了。
他看着小孩儿高兴,他更高兴,从来没人跟他这么亲近过——他越发卖力,在水面上用石头子打十来个水漂,逼着水猴子翻跟头,人来疯。
小孩儿更高兴了:“打那个八字眉——哎呀可惜,打那个大花脸!”
小孩儿给水猴子起了名字。
对了,他还不知道小孩儿的名字呢!
可小孩儿摇头,说没名字——他爹不给取。
他们俩,知道自己是亲兄弟。
“人人都有名字,凭什么我兄弟没有?”江藏土说:“长兄为父,我给你起也是一样的,哎,我叫江藏土,你——你叫江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