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易鼎 (五)
接下来数日,符家兄妹三个果然打着探讨军情的名义,频频造访,而郑子明也非常默契地把柴荣和赵匡胤两个一起拉了进来。双方趁着辽国契丹主力没有杀到之前,积极谋划,果断尝试,把原本战斗力和士气都不高的幽州军,愈发折腾得赢弱不堪。
比反复折腾幽州军更令郑子明倍感愉悦的是,柴荣与符赢两人,彼此相处得也日渐融洽。前者妻儿都被昏君所害,正需要有一个聪明温婉的女子,小心地替他来疗治心脏上的伤口。而后者,正因为曾经有过一次失望的婚姻,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更值得珍惜。
疑似前朝皇子的身份,不再成为拖累。曾经悬在头顶上那把刀,也随着刘汉王朝濒临崩溃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家中三位夫人,常婉莹、陶三春和呼延云,也开始尽量和睦相处。知交好友逐渐从失去家人的阴影中走出,随时能抱得美人归。虽然冀州城外画角声不断传来,可这段日子,对郑子明来说,却是失忆以来最难得的轻松。
除了即将爆发的恶战之外,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恐怕就是符家小妹那挑剔的目光了。最开始,郑子明还以为是自己无意间哪句话说得太过分,不小心招惹了对方,令此女千方百计试图报复。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却愕然发现,情况好像跟自己的推测不太一样。
符姜处处给自己挑刺,不是在报复,而是另外一众情况。就像当初做山贼时宁叔乔装打扮带着自己去给山寨购买物资,在成交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挑拣一番,以便从货主手里拿到一个更好的折扣。
符家想跟我做交易?还是她自己要跟我做交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郑子明早已不再像当初那样单纯无邪。但对于符家和符姜可能要做的事情,他却依旧打心眼里感到抗拒。
首先,在当初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里,符家也曾经是追杀他的主谋之一。虽然他可以尽量不去怀恨,却无法彻底忘记符家对自己的伤害和羞辱。
其次,以眼下沧州军的实力和规模,跟符家军根本不在同一数量级。双方贸然结盟,弱小一方肯定会被吞得尸骨不剩。
再次,就是对符家小妹的感觉了。的确,此女跟她姐姐符赢一样聪明,美丽则更在其姐之上。但是每次与此人接触,郑子明都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一头被洗干净了端上砧板的活鱼,对方正手提尖刀琢磨着先从哪里分割一般。
“那个符二,绝对是个恶婆娘,谁要是倒霉娶了她,肯定会被搅得家宅不宁!”陶三春虽然心无尘杂,时间稍微久了,却也隐约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找了个跟自家未婚夫君独处的机会,绕着弯子试探。
“符老狼还未将她许人,你别那么咒她。”郑子明顿时感觉到心中一阵阵发虚,摇了摇头,笑着叮嘱。
陶三春闻听,心中顿时愈发觉得警醒,撇了撇嘴,继续补充道:“我哪里是在咒她?你看她,眉毛细得就像根草棍儿一般,嘴唇儿又薄得像两片树叶。再加上那比狐狸还尖的下巴,还有细长细长的脖子,活脱一幅讨债鬼……”
“行了,行了,就这点儿缺点,都被你给挑出来了。再继续挑下去,小心自己长针眼儿!”郑子明没有勇气睁着眼睛胡乱附和,笑着摆手打断。
“难道这些都不是缺陷么?还是你觉得她就是顺眼?”陶三春像护食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亮出满口细细的白牙。
“这个,顺眼倒是不至于,但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吧!”郑子明又心虚地笑了笑,侧开头,坚决不与陶三春的目光交汇。
“那你说,她到底哪里好看?”陶三春却不想就此罢休,向前凑一步,扯着他的胳膊,探着头刨根究底。
“这个,我还没来得及看!”郑子明挣了一下没有挣脱,红着脸回应。然而,当看到陶三春那患得患失的眼神,顿时忽然心头涌起一阵明悟,“行了,他好不好看,都不关我的事情,我也不会娶她。你别故意针对她,符赢将来肯定会嫁给柴大哥。咱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我哪里针对她了,是她不请自来好不好?!”陶三春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笑了笑,摇着头撇嘴。“柴大哥也是,全天下那么多女人,偏偏要娶一个姓符的。”
“符赢还好吧,性子不错,人也聪明,还熟读兵书战策。”知道陶三春是“恨屋及乌“,郑子明抬手轻轻挠了挠她的头发,笑着开解,“况且柴大哥也不能自己做主,郭令公想要顺利拿下汴梁,就少不得符老狼的支持。”
这句话,可是正落在了点子上。无论符赢性情长相如何,恶毒或是善良,美丽或者平庸。柴荣都没有办法拒绝接纳她过门。这幢婚姻,从一开始就是符家和郭家之间的交易。只是当事的双方,都在努力让最终结果,变得看起来稍微美满一些罢了。
想到近日来大哥柴荣和符赢二人之间那幅情投意合模样,郑子明在替双方庆幸之余,心中隐隐又涌起了许多不安。
如果柴荣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符赢,只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才不得不跟此女虚应故事的话,那他的下半辈子,岂不是一直要形单影只?如果柴荣对他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子,都能装出一幅情意绵绵模样,那他对待其余任何人的感情,还能有多少为真实?
用力摇摇头,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胡乱猜测。然而,心中困惑却像六月天的乌云般,只要飘过来一丝,就会越聚越多,越聚越浓,直到变成一场狂风暴雨。
“呼啦啦——”一阵寒风从窗户缝隙中吹了进来,将桌案上的纸张吹得满地都是。
郑子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快速俯下身去捡拾。“一页,两页,三页……” 忙忙碌碌,就像自己刚刚在瓦岗寨白马寺中醒来时一样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