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春光明媚,春色大好。
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夹袄,背着书匣,阴雪歌打着饱嗝,喷出一股子鸡蛋味儿,精神抖擞的走出了家门。青蓏跟在他身后,重重的把黑漆院门在他身后关上。
门缝里,传来了青蓏的抱怨声。
“煮熟的鸡蛋,怎么能变成蛋花汤呢?不可能嘛。”
“黏上了血腥味,反正是自家的血,又不脏,怎么不能吃?总不能丢掉,太败家了。”
“吃煮鸡蛋噎住,这是少爷你太笨,能怪我么?”
“现在鸡蛋可是三文钱才能买两个,能浪费么?”
温煦的阳光不是很炽热,但是足够暖和。阴雪歌披着满身的阳光,只觉门缝里青蓏阴风阵阵的抱怨声,很快就被阳光驱散。他带着绚烂的笑容,向着街道上的老邻居们打着招呼。
几个蹲在墙根角,一大早就提溜着茶壶,摆出了棋盘下棋的老人笑呵呵的向阴雪歌点头示意。阴雪歌出身阴家,但是没有其他阴家人那种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习气,偶尔还会出头为老邻居们解决一些小麻烦,所以他的人缘不坏,甚至算得上很好。
前面说了,除了皮肤有点点微不足道的黑,阴雪歌甚至算得上很英俊,很有小白脸的潜质。所以他一路上自信满满的,向拎着菜篮走出家门的小姑娘、大媳妇们抛去了灿烂的笑容。
但是他一笑,两条豪雄过分的浓眉就一挑,小姑娘、大媳妇们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两条眉毛,彻底就忽略了他英俊的面容。所以她们还没看清阴雪歌到底长什么模样,就羞涩的低下了头去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快速离开。
“有点,心酸。”
看着一个个低头快步离开的青春活力四溢的少女,阴雪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青蓏都有着如果哪天自家少爷死了,她就把宅子卖掉,卷款回到她自己都记不清的乡下去嫁人,然后生一大堆娃娃的人生理想。但是阴雪歌觉得。如果他不解决自己两条眉毛带给他的困惑,他想要实现类似的人生目标,希望很茫然。
“除非是,相亲?”
身体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阴雪歌很诚恳的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姑娘了。”
“现在养一个青蓏都很局促,下个月的饭钱还不知道在哪里,哪里养得起女人?”
“要不,真的把宅子卖掉一半?”
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青蓏的某些建议,阴雪歌回过头。用农夫打量猪圈里的大肥猪的目光。深深的、深沉的向自家祖宅望了一眼,两眼,三眼。
望了三眼后,阴雪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变卖祖产。这是败家子儿啊。传出去名声太坏。想要继承老爹。老爹的老爹,还有老爹的老爹的老爹,以及更加古老的老爹留下来的遗产。就没指望了。”
“关键时刻,不能犯错啊。”
从阴雪歌家的宅子,到阴家的宗学,顺着一条大道走,得走上一刻多钟。
但是如果转小巷子绕路,那么只要半刻钟就能抵达。
站在平日里熟悉的小巷口,看着两侧的高墙,以及墙壁上厚厚的青苔,阴雪歌下意识的摸了摸用滚烫的鸡蛋揉搓过后,依旧肿起一个血疙瘩的后脑勺。
转过身,他顺着大道向宗学走去。
渭南城有十横十纵二十条大道,每一条大道都有一巡街法尉统辖十名法役负责日常的治安巡哨。行走在大街上,这是绝对安全的,城狐社鼠绝对不敢在大街上犯事。
但是小巷子里么。
“十两银子,那是一万文铜钱。还有三颗固元丹,每颗价值二十两银子。”
“不知不觉,最近大半年时间,我居然已经损失了这么多银子?败家子儿,真是。”
双手揣在袖子里,好似一个冬烘先生一般缓步在大街上行走着,阴雪歌低声抱怨着自己。或者说,是低声抱怨着昨天昏迷之前的自己。
“得想个办法挣钱哪。但是自己会的东西不多,手头没资源,该怎么挣?”
“或许,还是某个家伙说得对,无本钱的买卖,来钱最快。得,琢磨下。”
渭水的一条支流经过渭南城,顺着大街往前走,跨过河上一条长有十丈的拱桥,对岸一片绿荫环绕中,一角飞檐挑起的地方,就是阴家的宗学。
桥头有一株大槐树,根深蒂固,枝叶繁茂,足足有七八人合抱那样粗细。
阴雪歌走过大槐树的时候,轻轻的伸手在他粗糙不平的树皮上摸了摸。
外人视线不及的地方,树皮内渗出一道极细的青气,大概只有两寸长段,很轻巧的渗进了他的手掌心。一道细细的凉气顺着手臂上的经络窜到了后脑勺上,依旧肿胀疼痛的伤口顿时凉沁沁的,舒服了许多。
而且这条凉气流过手臂上的经络时,经络内也凉沁沁的,有一种通电的感觉。
若是能够内视,就能看到经络上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窍穴同时亮起了一层淡淡的青光。这一层黯淡的光芒一闪即逝,这条青气流过后,这些窍穴就黯淡了下来。
满意的点了点头,用力的拍了拍老槐树的树皮,阴雪歌低声的咕哝了几句。
“老槐啊老槐,你也不缺这点生气对不?你起码数千年的树龄,这点生气算什么?随便吸点土肥就回来了。”
“所以,借了就不还了,你也不会记在心上是不?”
“记在心上也不要紧,城内有法尉、法也哨,你就算成了树精,也会被劈碎了当柴烧。所以……”
手掌微微一动,又是一条细细的青气流了出来,这次的青气就足足有半尺长,飞快的窜进了后脑勺的伤口内。阴雪歌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摸了摸肚皮,顿时脸色黯淡了下来。
这实力太弱了就是不好。
找这颗生命力惊人的老槐树借点生气疗伤而已,早上刚刚吃下去的两个鸡蛋,居然就耗尽了。
“我的固元丹啊。”
阴雪歌烦恼的,带着一丝怨怒甚至是仇恨的低声念叨着。一颗固元丹,起码能支撑他吸走刚才百倍的生气吧?用老槐树的生气滋养身体,这又比单纯服用固元丹强太多了。
一边念叨,他一边快步的向宗学跑去。今天没抄近道,所以他估错了时间,宗学内已经响起了低沉的钟鸣声,这是预备钟,很快就要正式开讲了。
宗学法度森严,若是宗学学子敢迟到,一顿毒打势不可免。
那可是真正的毒打,能够把两条大腿都给打得骨裂的毒打。
“缺钱啊,可不能挨打,否则汤药费从哪里来?”
“宗学只管毒打,可不管疗伤。没人情味,真是,太没人情味了。”
飞快的窜进了宗学黑漆漆的,打了青铜门钉的大门,几个箭步窜进了讲堂,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阴雪歌这才放心的重重喘了一口气。
“山贼打劫杀人了,偶尔还管杀管埋呢?”
“由此可证,宗学的这些师范,他们的人格连山贼都不如啊。”
‘嘭’的一声巨响,一支肥厚犹如熊掌的大手狠狠的拍在了阴雪歌面前的书案上。
一个块头比他高出了起码一个头,浑身都是白嫩嫩大白肉的少年气喘吁吁的站在阴雪歌身边,咬牙切齿的低声咕哝着。
“雪少,你脑袋上是怎么回事?”
“敢招惹我们阴家双秀的老大,这真真是找死了。”
“给我说,是谁敢敲你脑袋?咱今晚上拎一桶大粪,全喷他家大门口去。”
阴雪歌抬起头,看着这个在阴家宗学内唯一和自己走得亲近的阴飞飞,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肥肥啊,师范到门口了,你想挨揍么?”
阴飞飞浑身的大白肉剧烈的翻滚了一下,然后他犹如一只轻盈的小鸟,一个大步就窜回了两丈外的座位上,狠狠的一屁股砸了下去。
门开处,阴家宗学律科师范阴九重缓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