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没等肖齐来到近处,瑶瑶就激动地大喊,惹得路上行人纷纷抬头观看。
这一看不得了,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许多行人都停下脚步观望,那边只见一大队士兵威武地行来,打着‘顾’字’,几乎是一瞬间,行人立刻疏散了。
关于姓顾的,就算再好看的热闹,也不敢看了。
这是位于长安大街上的一间规模庞大的客栈,人来人往,但是在肖齐到来之后,附近从喧闹的街市立刻便安静下来,行人低着头默默走路,小贩们连吆喝的声音都没有了。
瑶瑶已经从房间里跑下去,在一楼大厅里,看见肖齐,什么也不顾跑过去:“哥哥,你没事吧?爹呢?”
“没事,爹也没事。”肖齐看着完好如初的妹妹,心念震动,听她这么问,更是肝肠寸断。
瑶瑶瘪瘪嘴:“幸好爹和哥哥都没事,否则瑶瑶会恨死自己的!”
“哥哥怎么会让你恨死自己呢?”肖齐释然地一笑,把瑶瑶抱起来,“哥哥带你回家,从今以后,再也不让人伤害你了。”
瑶瑶笑着点点头,小脑袋轻轻靠在哥哥的怀里,年幼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坚毅。
从今往后,她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自己了!
“公子,为何那么轻易就放了肖瑶瑶?”长安街僻静的小巷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着。
走在前面的黑衣公子风度翩翩,面上的银色面具莹莹流动着神秘的光芒,眸光轻轻一闪,笑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继续利用肖瑶瑶。”
身后的年轻人身形矫健,背上一把大刀赫赫威武:“可是,只是离间顾氏父子的关系,真的能达到如期的效果吗?我看,肖汉成已经等不及了,属下很怕……。”
“追风,无论成就什么样的事业,都要有所牺牲。肖汉成在大周根深蒂固,党羽无数,铲除他,你以为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吗?”
追风猛然醒悟,却有些不忍:“公子的意思是……?”
“我所效忠的人,只是六皇子而已。”银面人微微偏过头来,上扬的嘴角有一抹冷酷的笑容:“这是我顾辰的宿命。”
追风默然了,低下头,低低地叹了一声:“见到肖瑶瑶,公子心里的滋味,想必很复杂吧?”
顾辰眼中快速闪过怅惘,最终淡淡一笑:“我已经决定效忠六皇子,其余的,我都忘了。”
“忘了好!”追风点点头,笑容很勉强。
要是有那么容易忘了就好了,从小守护的人,却永远不会知道有他的存在,这真的是顾辰的宿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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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肖瑶瑶辗转反侧睡不着。
到底应不应该听太皇太后的话,这样做等于背叛了渺儿姐,可是不这样做的话,太皇太后又不会放过渺儿姐。她该怎么办?
起床走到夜色中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一些吧。
肖瑶瑶矛盾地爬上屋顶,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她不想背叛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因为她而不高兴。
渺儿姐真心对她好,可是太皇太后似乎也是真心诚意……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越来越心软,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都能让她心痛难当。
就像今天太皇太后说起许由洗耳的故事,明明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可是她却莫名其妙地对太皇太后感到亲近。
是因为这颗心受了伤吗?
还是……她已经不是师父手中操纵的工具了?
又做了那个可怕的梦。
端木玉慢慢走到宫殿外,让夜风肆意地吹着自己的衣发,万千思绪杂乱不堪,理都理不清。
梦境中的小姑娘还是像过去那样站在屋顶上,低下头对着他笑,然后忽然摔下来,满身是血……
痛苦折磨着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有些无法负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重。
小姑娘的血,触目惊心……
究竟是,为什么呢?
端木玉抬头,夜风拂过脸颊,带着一阵幽幽的药草香,他看到了坐在西殿屋顶上的肖瑶瑶。
纤细的侧影,沐浴着月光,披散着的青丝和衣袂一起飘飞在风里,就像是风再稍微大一些,她立刻就会变成蝴蝶,张开翅膀,飞走了……
他走过去她并没有察觉,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出神。
走近了,才听到她原来轻声哼着一首曲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淡淡的语调,流水一般轻轻荡涤在他心里。
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肖瑶瑶立刻停止歌声,转头警觉地看着来人,待看见是端木玉时,她吓了一跳,踩着瓦当站起来:“皇上……。”
“以后不准再唱。”他负着手,虽是站在低处,可是无形的帝王之气却让他无形中凌驾于她之上。
“什么?”肖瑶瑶不懂,但她看到了端木玉黑眸里的阴翳。
“那首歌。”端木玉不悦地开口,这是属于他和小姑娘之间的回忆,不允许任何人来插入。
肖瑶瑶心想我唱什么歌你都要管?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是吧?哥哥!以后你落在我手里,拉你游街!扔你臭鸡蛋和烂菜叶!心里这么像,嘴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首歌,不唱也罢,反正她也不喜欢唱歌。
听到她的答应之后,端木玉才转身走回去,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说:“你的伤,没事吧?”问完之后才惊觉自己的语气竟然很温柔,而且,这分明是在关心她。所以,没等她回答,便快步走了。
肖瑶瑶愣愣站在屋顶上,一脸茫然:周王……刚才说了什么?
屋顶和地面有一定的距离啊,而且,他干嘛用那么低的声音说话?
不会是很重要的问题吧?他没听到,他是不是生气了,所以才会脸色那么阴郁地走掉了……
卿罗阁里那棵杏树已经落了花,一小颗一小颗的绿色的果实在枝头摇摆。肖瑶瑶抬头笑起来。
小羽绑的那个秋千还在,她坐上去,轻轻荡起来。
身后忽然有人推了她一把,秋千高高的荡起来,肖瑶瑶笑着回头。
端木瑾一头墨色的头发迎着风舒展,那绝色的容姿在风里恍惚间晃荡起来,他望着她笑。
肖瑶瑶轻轻一跳,从秋千上跳下来,有些怨怼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端木瑾的表情顿时委屈极了:“小兔子,你已经好久没有理我了。”
“一天算什么?我打算一辈子都不理你呢。”说着,肖瑶瑶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掉。
其实她不想这么绝情,可是,让端木瑾继续和她在一起,会演变成难以挽回的悲剧,一定会是悲剧的……
“小兔子!”端木瑾忽然追上来,从后面抱住她,“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鲁莽了,我知道你心胸宽广,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是小人嘛!端木瑾皇子才是大人,心胸自然比我宽。”肖瑶瑶的心软下来,怎么会,狠不下心来拒绝端木瑾呢?
端木瑾笑起来,搂着她腰的手缓缓收紧:“不不,你是大人,我是小人。”
肖瑶瑶扑哧一声笑起来:“其实我是逗你玩的!”她笑着转过身,本来想给端木瑾一个意外的大鬼脸,谁知道端木瑾正俯首在她秀发上,她这一转头,正好擦着他的脸,两人的嘴唇轻轻擦过。
她惊呆了,那种柔软的感觉是什么?
端木瑾却没有呆怔,顺着自己的渴望,蓦地吻住她。
细细地厮磨,温柔地辗转,渐渐沉入一个不可挽救的深渊。
肖瑶瑶睁着眼睛,好多东西在晃悠,东摇西晃,她猛地把端木瑾推开,转身跑出卿罗阁。
端木瑾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唇瓣,那上面还留着肖瑶瑶淡淡的味道。
怎么办?肖瑶瑶,我好想真的爱上你了。
“哼,贱人!”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高丽公主蓝乔乔挡在肖瑶瑶面前,冷笑着看着肖瑶瑶,“勾引了皇上之后竟敢勾引端木瑾殿下?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都是贱货!”
肖瑶瑶蓦地回头,清澈的眼中迸出妖异的红光,蓝乔乔脸色一变,心生恐惧,想逃跑,肖瑶瑶却像是凶猛的豹子一样,猛地扑到她身上,把她扑倒在地。
“啊——”蓝乔乔惨叫一声,肖瑶瑶红着眼咬在她颈侧。
铺天盖地的恐惧,蓝乔乔眼前晃动着鲜艳的红光,像是突然之间盛开了无数红花。
端木瑾从后面扯开肖瑶瑶,她满口是血地回头,似乎还想咬他一口。
“肖瑶瑶,肖瑶瑶!”端木瑾抓紧她,嘶声喊她的名字。
肖瑶瑶颤抖了一下,终于看清柔然眼前的人,眼中红光渐退,渐渐平静下来。
蓝乔乔却已经恐惧地哭喊着跑了。
肖瑶瑶擦着嘴角的血,慢慢后退,站在离端木瑾远一些的地方,“你都看到了吧……所以不要再靠近我。”
“肖瑶瑶,”他觉得心脏很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用力地撕扯着。
“很可怕是不是?!很可怕是不是?!”肖瑶瑶用力擦拭嘴巴上的血腥,像染上了什么肮脏的东西,最后,她跑走了。
端木瑾还呆呆地站着,像一朵花,忽然间开放。
高丽公主满身血腥得在凤仪宫东冲西撞,吓得过路的宫娥内臣纷纷躲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皇上……。”她哭叫着,整个人都被恐惧取代。
长安宫里,群臣之间流动着微妙的气氛,人人屏气凝神,不敢开口。
端木玉坐于王座之上,沉声问:“丞相怎么看?”
高正海垂拱道:“臣以为,此次北齐,若,赵,卫,柔然五国合纵攻打我大周,举周天子之名义,有备而来,臣以为,应当立即出兵!”
端木玉冷眸一扫,目光冷然投射在高正海身上。
底下群臣也开始表示赞同的附和。
“禀报皇上,高丽公主跑到长安宫外哭闹来了。”
“胡闹!长安宫乃商议朝政之地,岂容她胡闹!拖下去!”高正海不等端木玉的反应,当即下令。
内侍跪在地上道:“高丽公主身上有伤,声称是被妖怪咬了。”
端木玉慢声道:“朕出去看看。”
“皇上,此事应当交友掖庭丞处理,皇上不必亲自过问。”高正海道。
“这是朕后宫中的事,丞相不用过问。”端木玉没看高正海,径直走出去,一时间,群臣也忙跟着出去。
蓝乔乔跪在长安宫外,一边哭一边磕头,旁边的人怎么都拉不开。尾随而来的各国佳丽议论纷纷,看高丽公主那一身血,真不知道是给什么怪物咬了!
端木玉的黑色朝服出现在直直而上的石阶之上时,蓝乔乔便哭着道:“请皇上为妾身做主。”
她从脖颈以下的衣服都染上了血,脖颈上更是有一道触目的流血伤口,一个内臣从台阶上跑下来,问:“请公主说明,是被什么怪物咬了。”
蓝乔乔泪眼婆娑,道:“回皇上,妾身是被北齐瑶瑶公主咬了。”
此言一出,无疑是投下一刻巨型炸弹,惊起滔天巨浪。
雅雅排开众人走上来道:“纭儿,不得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蓝乔乔陡然间激愤起来,“那北齐公主既是不要脸的贱人!又是吃人肉的怪物!我看到她眼睛是红色,她扑上来就咬了我!”
内臣低声喝止:“皇上面前休要无礼!”
蓝乔乔抬头望着高阶之上的端木玉:“皇上,妾身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内侍道:“那瑶瑶公主何故要咬你?”内侍仔细看那伤口,倒和野兽咬伤的并无二致。
“妾身今日在掖庭宫无聊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卿罗阁门口,往里一看,妾身看见瑶瑶公主脱了衣服勾引端木瑾皇子,皇子自是知礼高洁之人,把瑶瑶公主推开,瑶瑶公主跑出来,看见妾身,便扑上来咬了妾身。”蓝乔乔声泪俱下,一席话又投下一刻炸弹。
内侍听候已是震惊不已,后宫淫乱,向来是皇上最忌讳的事,那瑶瑶公主,这次恐怕死定了哟。
果然,端木玉缓缓步下高阶,那面色十分阴郁。
一半是因为淫乱后宫的罪恶,一半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她脱了衣服勾引端木瑾这一句话,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把北齐公主带来!”沉声下令,端木玉眼中爆出森冷精光。
很快地,几个士兵压着肖瑶瑶过来,还有不知何事,焦急跟来的若雅。
士兵把肖瑶瑶往地上一推,她跌倒在地上,眼前有一双黑色的靴子,她默默地在他面前跪着。
蓝乔乔一看见她过来,便吓得往内侍身后躲,真像见了妖怪一样,“就是她!她是妖怪!吃人的妖怪!”
肖瑶瑶猛地把头转向她,目光阴寒,充满了杀气!
蓝乔乔惊叫一声,竟跪爬着躲到端木玉身后,浑身筛糠一般,抱住端木玉的腿:“皇上看到了吗?,她是妖怪!”
端木玉冷冷地把她踢开,看向肖瑶瑶:“你有什么话说?”
肖瑶瑶低着头,看着地上一块一块的青砖,手指缓缓移动,她轻声说:“无话。”
端木玉骤然发怒,这个女人淫乱的事实让他出离地震怒,一抬脚,踢在她受伤的胸口上:“贱人!”
肖瑶瑶没有反抗,倒在地上,脑中轰然炸响,阵阵白光在眼前旋转。
胸口要裂开了,她手指抚在那里,感到越来越潮湿,是猩红色的血渗透了青衣流出来,肖瑶瑶收紧手指,遽然喷出一口鲜血。
“肖瑶瑶!”若雅扑到她身边,用身子挡在她面前,抬头面对端木玉暴怒的脸,“皇上,肖瑶瑶犯了何罪?!”她看到肖瑶瑶胸口渗出的血,着实被吓了一跳。
“何罪!?”端木玉只顾着发怒,他痛恨不贞的女人,就如同痛恨那个让他岳羞的母后!他从若雅身后一把将肖瑶瑶扯起来,揪着她的衣襟厉声喝道:“不知羞耻的荡妇!你不狡辩吗?竟敢做出如此下贱之事!朕要杀了你!”
肖瑶瑶耳边轰隆隆的,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暴怒的表情,凌厉仇恨的眼睛。
他们……都说她是妖怪吗?
妖怪?
“妖怪……。”肖瑶瑶凄声笑出来,不管揪住自己的君王多么想杀死她,“我是妖怪,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不求饶反而敢挑衅他的威严,端木玉挥手将她扔出去:“赐死!”
内侍走上来小声道:“皇上,赐个怎么的死法?”
端木玉看着那张无所惧,反而还冷笑着让他杀死她的脸,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剧烈的狂跳过,仿佛要杀死的人是他自己。
竟然……有些害怕。
“毒酒!”
“皇上!”若雅抓住他的衣角,“求你不要!饶了肖瑶瑶吧,她不懂事,请皇上开恩。”
“来人!送雅贵人回迎春宫,朕要亲眼看着这个贱人死!”他把若雅拉起来,交给几个宫娥,一步他向前,捏住肖瑶瑶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朕最痛恨**荡妇!偏偏你不知羞耻!”
肖瑶瑶紧了紧抓在伤口上的手,自嘲地一笑,拂开端木玉的手,偏过脸去:“皇上真的杀了肖瑶瑶,肖瑶瑶倒要感谢皇上。”
死……其实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
没人能体会那种飞蛾扑火的决然,烈火焚身的那一刻,所有的痛苦,绝望,悲伤,喜悦,通通都要烟消云散!
她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她没有再见到那个小时候,和她约定过牵手一辈子的哥哥。
卿罗阁的杏花树下,端木瑾寂然地坐在秋千上,轻轻晃荡着,手指间把玩着一颗小小的石头。
肖瑶瑶,你隐瞒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呢?
我知道你痛,也想陪着你一起痛,可是我不知道,你的绝望,到底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背负很沉重的东西,你还可以笑得那么开心,让我曾经以为,你真的可以永远那么快乐……
“端木瑾皇子!救救我家公主吧!”小红急急奔进来,跪倒在端木瑾面前,“皇上要杀我家公主,皇子,求求救救我家公主吧!”
“怎么回事?”端木瑾跳下秋千,已经开始往外走,小红擦着眼泪跟上来,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端木瑾心急如焚,王兄最痛恨不贞洁的女人,高丽公主深知这一点,所以估计激怒王兄,处死肖瑶瑶。而那样的肖瑶瑶,怎么回去解释呢?
她自己的绝望,深深刻在眼底,她泛着血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希望……
他把她唤醒的时候,血光渐渐消逝,端木瑾在肖瑶瑶眼睛里,只看到满满的都是痛和恨。
也许他能体会,也许他也根本不懂。
可是,肖瑶瑶,真的很想守着你……
绑架的事情,尽管肖汉成派出很多人去追查,然而最后也是无功而返,瑶瑶口中所说的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好像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而幕后主导更是无从查起,在大周只手遮天的肖汉成,气得浑身颤抖。
再过两天便要进宫的瑶瑶,在院子里听着从前厅传过来的父亲的喝骂声。她知道幕后主使那人是谁,但是她没有说出来,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自己的仇恨,自己会一点一点讨回来的。
大婚的事情,从瑶瑶回来之后,肖齐就坚决反对,宁愿把瑶瑶送走也不愿送瑶瑶入宫。
为此,肖家父子大吵一架,肖汉成命人解了肖齐的兵权,将他软禁在长安城北的别院里,肖汉成也气得卧病在家,两天没有上朝。
大婚那天,整个长安城都在一片红色的喜庆,涌上街头看顾相千金入宫为后场面的人挤得长安大街两侧水泄不通。
花轿从相府出来,一向自诩风流英俊的兵部尚书招摇地骑了一匹枣红马,一身紫色长袍,威风地和顾相爷一左一右,随着花轿进宫。
御道两侧的百姓欢呼不止,看着长长的队伍,无数陪嫁物品,眼花缭乱,普通人间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珍宝吧。
浩浩荡荡的队伍涌向皇宫,宫外的御道上,站满了士兵,挡住百姓。
皇上重病,不能亲自迎亲,所以骑马在宫门口,代替皇上迎亲的人,是六皇子端木玉。
他英姿勃勃坐在马上,胸前挂着大红花,少年的脸被映得一片喜庆,可是眼底却阴沉黑暗,两眼盯着越来越靠近的轿子。
等轿子到了近前,喜娘站着说了一大队吉祥的话之后,端木玉下马,走至轿子前,掀开帘子,把里面的新娘子牵出来。
瑶瑶抬起头来,明晃晃的珠翳挡在眼前,但是面目依然清晰,浓妆艳抹,眉目妖媚,看着哪像十岁的小孩子?
她轻轻地笑了笑,带着少许少女的风情,端木玉怔了一怔,嘴唇抿得紧紧的。
这时,一旁从马背上下来的上官云却笑着说了一句:“看样子,就像是瑶瑶小姐和六皇子的婚礼一样。”
他一句话,立刻引来白眼无数,可他却浑然不觉地哈哈大笑。
大周是从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建国数百年来也不肯丢掉祖先的习俗,婚礼要由新郎带着新娘一路共骑一匹马到男方家里。在皇室,由于诸多不便,便改成从宫门口一路骑马至中宫。
经过方才上官云一方调笑,端木玉的脸色越发不好看,瑶瑶倒是一片天真的样子,抬着小脑袋看来看去,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呀,不知道让多少人惊艳。
端木玉抱着她上马,两个人共骑一匹马,身子紧紧相贴,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瑶瑶的身子微微向后靠,连带着沉重凤冠的头也靠在他胸口。
端木玉的心跳得很快,瑶瑶的头动了动,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端木玉,我是不是嫁给你了?”
声音被风吹得越发飘渺,可是端木玉还是听见了,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紧了一紧,闭口不言。
一路无话,到了凤仪宫,两人下马,端木玉抱起轻盈的瑶瑶,走进寝殿,一路上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口呼‘恭迎皇后’‘皇后万福’。
端木玉把瑶瑶放在床上,寝殿中的喜娘宫女立刻上前来,喜娘一边说着吉祥的话,一边跪举着一个托盘到端木玉面前。
大周习俗,皇室宗族,男子从初生便有一块玉璧,上面刻了自己生辰八字和姓名,将来娶了妻子,这块玉璧便作为信物交给新娘。
端木玉拿起玉璧,有些冷淡地,放进瑶瑶手掌里。她低下头,看着玉璧上写的不是‘端木玉’,而是‘启元’,不禁有些怔忪。
“请殿下为皇后娘娘掀开珠翳。”喜娘笑着说,这最后一步,六皇子替皇上迎亲的任务变算完成了。
端木玉执了秤杆在手,居高临下看着垂眸低首的瑶瑶,忽然扔了秤杆,转身走出去。
一屋子的喜娘宫女吓了一跳,正待出声,瑶瑶却掀起珠翳,年纪小小声音却充满威严:“不要出声,让他去好了。”
“可是……。”喜娘有些犹豫,差着这最后一步,婚礼始终也不算完成啊。
“本宫说不准出声就不准出声,你们想抗命吗?”瑶瑶陡然提高了声音,吓得喜娘和宫女们连忙跪下来磕头,心里都在想真不愧是肖丞相的女儿,原以为只是十岁小丫头,就算肖丞相的势力再大,也不足畏惧,现在看来完全错了。
瑶瑶自己动手把沉重的凤冠取下来,放在桌上,转身道:“这里没你们的事,都出去吧。”
宫女们沉默着站起来,默默地退出去。片刻之后,跟随瑶瑶来的雅雅等人也进来了,都是自家人,瑶瑶也没有什么避讳,解了沉重的霞帔,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坐在床上,蜷着腿,眼睛大大的,映着喜庆的烛火:“姐姐,你会不会一直站在我这边?”
雅雅愣了一下,随即跪了下去,跟随进来的孙久,小红,秋梦等人也一起跪下去。
“奴婢会竭尽所能帮助娘娘。”雅雅抬起头,“奴婢身份低贱,不配做皇后的姐姐。”
瑶瑶淡淡一笑:“只要你站在我这边,你就永远是我姐姐。”
这句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好像‘姐姐’这个称号只是一种交易,雅雅抬起头,有些微微的怔忪,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和亲:“是。”
瑶瑶挥挥手:“好了,我累了,都下去吧。”
瑶瑶拉开窗户,天气渐渐入秋,冷风灌进来,满屋子的喜庆都被冲散了。
今天她本该是新娘的,可是她连新郎的样子都没有见到,独守空房,一个人对着红烛到天明。
真是可悲的命运。
可是这座深宫,从此以后便是她的家了!
瑶瑶抬起头,蓦然看见窗户正对的那一面围墙上,有个身影如同山岳一样站在那里。
那人的目光冷冷射过来,带着某种令人心惊的仇恨。
瑶瑶嘴角微微上扬,丝毫也不示弱地迎着那人的目光。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人哭着求你的肖瑶瑶吗?
两个人之间隔着漫长的黑暗,夜风吹拂,两个人的目光在夜色中相撞。瑶瑶骄傲地仰着脸,而端木玉冷酷地凝视着她。
再也没有童年的两小无猜,此时此刻,命运的喧嚣声,扑面而来……
*********
内臣把鸩毒酒端上来,小心地瞥一眼端木玉,走到肖瑶瑶身前,和两个内侍一起把她扶起来。
伤口流着血,她奄奄一息,还望着内侍笑:“你们想我死吗?”嫣然如花,漫天星光都坠落。
端木玉更是看得怒极:“死到临头,还恬不知耻!给她灌下去!”
内侍端起毒酒,捏住她的脸颊,整杯毒酒倾倒进口中,呛得她连连咳了好几声。
蓝乔乔跪在地上,终于可以放心地笑了。
“肖瑶瑶!”飞奔而来的成交一脚踢开内侍,把肖瑶瑶抱起来,手脚颤抖,“吐出来,快吐出来。”
“大兔子……。”肖瑶瑶抬起沾满血腥的手,轻轻抓在端木瑾前襟上,“你说过相信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算!一辈子都算!”端木瑾跪在地上,抬头对端木玉道:“肖瑶瑶没有引诱我,是我喜欢她,是我犯的错,王兄要怪就怪我,与肖瑶瑶无关。”
“她已服罪,喝下毒酒,无人可救。”端木玉用脚踢翻了内侍手中的盘子,酒杯倾倒在地上。
端木瑾从没有如此绝望过,望着肖瑶瑶苍白的脸,觉得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
“王兄只听信高丽公主一面之词,便赐死无辜之人,”端木瑾抬起头,眼光凌厉,“你算什么皇上!”
端木玉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端木瑾脱口而出的话被一只纤白的玉手拦住。
“皇子,”肖瑶瑶对着他轻轻地笑了,“我没事。”
端木瑾瞪大了眼睛:“你没喝毒酒?”
“喝了,”肖瑶瑶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她随即抬起头,望向震惊的端木玉:“皇上是不是也很震惊呢?”
端木玉把目光投向战战兢兢的内臣,内臣连忙倒地磕头:“皇上,小的拿来的真是鸩毒。”
“和他们没关系,”肖瑶瑶脱开端木瑾的怀抱,摇摇晃晃站起来,双手放在手上的胸口上,“没错,我是个妖怪……。”
“住口!”端木瑾愤怒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把她拖到自己怀中,“你不是!”
她感觉眼角有湿湿的感觉了,真的……肖瑶瑶纤细的手指放在眼角,看着端木瑾,已经不能言语。
你不是!
他不知道,这句话对她有多么重的分量。
端木瑾指着蓝乔乔对端木玉道:“高丽公主辱骂在先,肖瑶瑶才会出手伤了她。”
蓝乔乔惊慌地道:“我的伤,是她咬的!”
“有谁看到吗?”端木瑾反问,蓝乔乔咬住嘴唇,那时候她身边没有人,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端木瑾皇子要护着那个妖怪?
当着众多周国大臣,蓝乔乔一时说不出话来,端木瑾冷笑一声:“你辱骂肖瑶瑶,然后在诬告她,这杯毒酒应该是赐给你的。”
蓝乔乔吓了一跳,连忙磕头求饶:“皇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肖瑶瑶走过去,扯过蓝乔乔的头发,逼着她抬起头:“我告诉你,我娘叫赵越,她是天底下最美丽最清白的人。”
蓝乔乔在肖瑶瑶靠近她的时候已经吓得浑身僵硬,听到她的声音时,眼前一黑,就晕过去。
肖瑶瑶站起来,面对这端木玉,扬起笑脸:“皇上,下次要杀我的时候,不要用毒酒。”
端木玉怔了一下,随即怒气爬上俊脸:“你虽没有做出苟且之事,可是你在宫里出手伤人,朕同样不饶你!”
“皇上,瑶瑶公主护母心切,请网开一面。”
肖瑶瑶越过端木玉的身侧,看到高正海跪了下去,她愣愣地望着这个人。
端木玉也略显吃惊,高正海竟然会为一个异国的公主向他下跪求情,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既然丞相也为你求情,今日之事朕便不再追究……。”
高正海在那一头抬起头来,望向肖瑶瑶。肖瑶瑶出神地望着那双眼。
很久之前,她记得流落在周国的时候,有一次娘生了很重的病,在昏迷中,娘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不韦……。”
肖瑶瑶不知道谁是‘不韦’,可是娘叫这个人名字的时候,哭了。
端木玉已经离开,高正海走过来,在她身前站定:“孩子……。”
肖瑶瑶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后退了一步:“丞相大人。”
高正海放下手,看着她说:“我和你娘,是故知。”
肖瑶瑶点点头,没有表示过多的热情,也没有排斥。
高正海道:“越贵人,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高贵的女人。”他的眼神忽然飘忽起来,仿佛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微微带着忧伤。
“谢谢。”肖瑶瑶恭敬地弯下身子。
“不必多礼,以后在周国,有需要就来找我吧。”高正海扯下腰间的一块玉牌,“这是老夫的令符,见到令符就如见到老夫一样。”
“我不要。”肖瑶瑶把他递过来的玉牌推了回去,“今日之事,肖瑶瑶已经万分感谢,相信娘在九泉下有知,也会感谢大人。”
高正海叹了一口气,把玉牌收起来,肖瑶瑶向他鞠了一礼,转身离开。
“那是高正海的令符,你拿着它,等于有了一道护身符,为何不拿?”端木瑾和肖瑶瑶并肩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