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荷有时候回首那一刻, 竟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做下那件事。事后弟弟发热,大夫说要救不活的时候,她看到了爹娘脸上的绝望, 还有姐姐的恐惧……大概是印象太过于深刻,这让她一直暗藏于心, 不敢忘怀。
之后她慢慢长大,如同村里寻常的女孩一般。紧接着, 当弟弟走上科举读书的路时,她能察觉得出这个家的不同——大家更有干劲,尽管以前两三个月能吃一回肉, 炒菜能放油,孩子过年能穿新衣裳,在弟弟读书后这些待遇都下降,但她能察觉到爷奶和爹娘他们的不同, 那是一种希望。
等她再大一点,明白了男丁在这个世道的意义, 这时她才觉得后怕, 开始庆幸弟弟那一天没有因为受寒而夭折,她感到内疚, 并力图通过对弟弟好来减轻自身的内疚。
与此同时, 她又有些不甘,自己为何要是女娃儿呢?如果她是男娃多好,她也可以读书科举,可以让爹娘把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个世道, 她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女娃儿一样生活,比村里其他女娃儿好一点的是,她和大姐、三丫可以勉强吃饱饭,在家里养鸡后,他们家的日子慢慢好起来。
她性子素来比姐妹们沉默,但学起东西并不慢,识字、织布、做针线活、做饭、喂猪、养鸡……除了田里的活稍嫌不足,其他样样出色,比起大姐也不差。
弟弟中秀才了!喜讯传来,她能明显察觉到家里在村里地位的变化,她在外面走动,村里的小姐妹对她比以往更好,甚至之前不对付的几个姑娘这次也舔着脸上前主动交好,这让她心里极为痛快。
那时的她不再多想什么,她只为有这样一个弟弟而高兴。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弟弟中秀才的喜宴上,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方子茗,那样俊俏好看的少年郎让她一下子就愣住了,心几乎能从胸口跳出来,没有摸就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在发热发红,胸口闷得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子,就像戏文里的“一见钟情”,村里不是没有少年,但那些人总让她觉得太过于“稚嫩粗鲁”,可是一见到方子茗,她就感到雀跃,同时内心深处竟然有些不安。
是不是差距太大了?
她第一时间试探性地求助于弟弟,在她印象里,弟弟对她们姐妹一向温和,平时有事求到他头上一般能如愿。
弟弟是不同的,和村里的其他男娃比起来,他待姐妹们不错,那种体贴一直让大姐和三丫觉得高兴。
可当她把话说出口时,她发现自己无法如愿了,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弟弟提起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那件事!
原来,她一直没忘,弟弟竟然也记得!是了,弟弟那么聪明,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是自己心存侥幸,不敢面对。
之后的一炷香时间仿若过得极慢,在弟弟说出那事时,她发现自己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内心恐惧,另一半则极为镇定,她开始哭泣,忏悔……
弟弟是个善良温和的人,她很庆幸这一点。然后,他们姐弟俩和好了,弟弟待她和之前一样,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不过不知为何,在这事发生后,她突然从对方子茗的迷恋中清醒过来,偶尔想起会怔一怔。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他,她喜欢的只是对方的从容优雅,喜欢的是另外一种生活……或者说还有皮相。
她终于到了要定亲的年纪,因为弟弟的出色,上门提前的人家都不错,称得上是络绎不绝,最终经过爹娘筛选后还剩下三户人家,在弟弟建议下,爹娘让她自己拿主意。
她选中了林家林耀祖,对方家中有两百亩地,本人上过几年学堂,有一技之长,懂得护理果树,据说林家的几十亩果园几乎每年都能有不错的收入,比在地里刨食强多了。
她不止看中对方的家境,最重要的是,这个林耀祖看到自己会脸红,会手足无措。再想到林家人丁单薄,林耀祖的三个姐姐嫁得都不差,爹娘性子又和善,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这家。
事后证明她是对的,嫁进林家后,丈夫待她极好,公婆的确和善,唯一不足的是她一连生下两个女儿。不过好在这时弟弟已经是举人,公婆和姑姐他们并不敢有微词。在弟弟中进士当官后,她已经能在林家当大半个家,不会有人给她找麻烦,相反,想在她面前奉承的人从来不少。
如果是镇上的人就罢了,但连县里的大户人家也和他们家交往,这让她有些飘飘然,所幸她心里清楚弟弟的性子,又有族里的千叮咛万嘱咐,并不敢打着弟弟的旗号做些欺压的事。尽管如此,他们家还是借了弟弟的光,生意越做越好。
之后的日子也越过越好,稍有不足的是弟弟似乎待她没有大姐那么好,不过她从来没有让其他人察觉到这一点。等到孩子们渐渐大了,她的烦恼变成了孩子的进学、亲事……慢慢的,也就不再多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