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眸光交错的那一刹那,何景元仿佛隔着灵魂看到了什么,又回到了那些被镇压在自己内心深处,不愿回首的一段段记忆之中。
荒远的边陲小镇,暗无天日的破旧牢房,阴暗潮湿的角落,刚刚止血结疤又被鞭打出的道道血痕,因为隐忍,身上不断滴落汗珠,流淌到皮开肉绽的地方,日复一日,这般的痛苦折磨叫人似乎上了瘾。身体明明极端虚脱,精神却异常清醒着,看着自己的同伴不断被人残忍杀害,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他依旧闭着嘴巴。最终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死去,唯他独活着,和数十具尸体在牢房共眠。
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押他的牢房再也没有人过来了,牢房里慢慢进了水,那些浑浊的液体汇聚在他身前,蔓延到他胸口的位置。牢房,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水牢。而曾经的友人也已腐烂,散发着阵阵的恶臭,发丝飘散在水中,有的保持着临死前双目大睁,满脸痛苦的模样,有的却连手足都无法完整。恶水和尸臭交融在一起,浓烈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作为俘虏,他已然在一天天的痛苦中学会麻木,淡漠着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可是上天终究给他开了一扇窗,任务失败的他被敌人关押在私人监狱里虐待暴打,后来不知怎么着竟选择了转移基地。作为俘虏,他被一并带走了。
原本匆匆行路,敌人似乎暴露了踪迹,最后不得不带着他慌忙地在见不到天日的密林逃窜。只记得一条火龙从他们脚后追来,不断吐着舌头,想要搜刮着活人的性命。
热。铺天盖地的炽热,灼烫着人的灵魂。
一路上他因为赤足被乱石枯枝刺破了皮肤,本来就被人囚禁了太久,身体抵抗能力成倍下降,加上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在赶路的时候他病倒了。通红着脸,身体发虚地被人拖行着。脸。身体,全身上下都是大小不一的伤口,血流不止。最后落到了人群的最后。眼看着后面的火光快要把他吞噬了,而他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拖着他的人最后放弃了他,选择逃命。看着人群越走越远。倒在地上的他甚至能感受到火焰炙烤着他脚底的剧痛,他的神情一阵恍惚。
好像一个在寒夜被冻僵的流浪者。他极度渴望着温暖的火光,在这漫天的红光之下,似乎还能忆起家人的模样。
家?家人?
他一时也想不起了,只觉得好像很重要。可是现在心底空荡荡的一片,虚无地让人灵魂都漂浮了起来。好想就这么睡下去,让火光把他吞噬焚烧。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随着山间风吟自由飘荡。
可是。隐约间,他总觉得什么被自己遗忘了。
想不透,记不起,鼻间慢慢钻进一股烤焦的味道,似乎是什么肉,不过自己脚底也发出着剧痛,想必,是他自己烧焦的味道吧。
呵,原来烤人肉是这个味道。
想到这里,他莫名地笑了起来,咧着干枯的嘴巴,眼睛有些干涩发胀,他想,大概是被浓烟熏的。
烈焰就在他神游的时候无情地卷上了他的身体,从赤.裸的双脚绕过膝盖,再经过大腿,慢慢传达到上半身。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处汗毛遇到火光后都急速卷了起来,仿佛想要钻进皮肤里,隔绝这份炙热。可是皮肤的痛却无时无刻地道出让它们绝望的事实,它们已经无路可走了。于是知道真相的它们纷纷叫嚣的,折磨着自己的主人,好像要跟他同归于尽。
被蚂蚁咬一口,可能只是酥麻,但如果一个人身上被数万只蚂蚁裹住啃咬,又如何呢?积小成多,就算是轻柔的羽毛,数量多了,也可以制造重如泰山的沉。此刻他身上的痛,真的是让他疼得脸色苍白,面容扭曲,青筋肿胀暴起,看起来极为渗人。身上好似被金色的沙砾覆盖了,连头带脚陷进了里面,掩埋而窒息。
就在他被这份痛苦折磨地想要咬舌自尽的时候,突然,他混乱一片的脑海钻进了一阵清凉,那股力量钻进一分,他周围的炽热就削弱一分,滚烫的血液也似乎在它的润养下慢慢下降了温度。
唔,好舒服……
这种感觉好像是久旱逢甘霖,枯涸的河道里注入了新的水泽,死亡渐渐远去,意识也慢慢回归。
良久之后。
猛地睁开眼,何景元眼睛里慢慢散去了空洞之色,恢复了以往的清明。眼睛朝前扫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正躺倒在地上,浑身乏力,腮帮子酸痛着,口腔里还有一股血腥之气。心下一慌,他手指赶紧动了动,待稍微回复了力气,他立马支起身子。
“我,咳咳咳……”
不知怎么了,他的喉咙很干,突然一开口,就痒得直想咳嗽。
“你先歇会别说话。”
看到他有了动静,一旁的叶暖才缓缓地从另一处地方走了过来。
就一眼,何景元愣住了。
以前他每次看到叶暖的时候,对方都是靓妆打扮,十足悠哉的模样,可是如今的叶暖,颇有几分狼狈。发丝被汗水淋湿贴在她的脸上,头发也用一根树枝随便捆扎着,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脏脏的痕迹,像是在哪儿摔了一跤。可是之前对方都还好好的,到底怎么回事?
余光往周围一看,何景元再次张着嘴巴。他所在的地方乱石横生,政府特意栽种的景观树种此时也是悲惨地倒在地上,一片乱象,而身后不远处原本静淌的河道突然被拦腰折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坑,隔断了两方水流。
何景元觉得自己似乎是间歇性失忆了,前一秒他明明还在和别人打斗,怎么下一秒这地方就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完全就不似之前印象里的场景。
而且,那地上倒着的。是他的手下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不经意联想到刚才记忆里的尸体,何景元眼底一慌,赶紧看向场内唯二的活人叶暖道,“叶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