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伯煊上身白衬衣,天热敞开两个扣子,下面军绿色的裤子,黑色军表熠熠发光。
他手肘拄着车窗,略眯着眼睛看向远处,一时感慨万千。
要说老丈人一家全是能人,犹记得最初……
得,最初什么样,也许只有自己还记得。老丈人现在喝多了都不回顾过去、他忙着展望未来。
那么夏家到底翻身了没有?
到底条件富足到了什么程度?其实只要看看夏冬就知道了。
……
后世有一首歌,就是夏冬的写照。
宁静的小村外,有一个笨小孩,出生在六零年代;
十来岁到城市不怕那太阳晒,努力在七零年代;
转眼间那么快,这一个笨小孩,又到了八零年代;
发现那城市里,朋友们不用去灌溉,花自然会开;
妈妈说真心爱,会爱的很精彩,结果他没有女孩!
……
一米八一的夏冬,穿着一件他亲姐夫的新军衬,手腕上带着手表,脚上穿着回力牌球鞋,这些倒不算啥,问题是他的座驾和他手中的东西。
叶伯煊坐在车里瞧着,他无语地摇了摇头:孩子学坏了!
“唔唔唔……突突突突突”……
夏冬骑着一台嘉70摩托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就这噪音,他还挺忙!
他得单手紧握摩托车车把,左手还拎着一台燕舞牌录音机。只看那录音机又长又大,里面有卡带还放着小曲: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
叶伯煊闭了下眼睛,不忍直视。
嘉70的摩托,他小舅子愣是满脸豪情,就像是骑着巡航车一般招摇过市。
为什么如此高调?叶伯煊明白。
不就是为了在放学时引那些高中女生驻足观看、小鹿乱撞嘛!
“姐夫?”夏冬赶紧回头四处瞅了瞅。又十分纳闷地探头问车里的叶伯煊:
“你不是说让我少拿你显摆,不许提你吗?怎么还来我学校?”
“你先给把那破玩意儿关喽!”
夏冬一副满脸不在乎的样子。
这叫破玩意儿?懂不懂?
夏冬拎着录音机从摩托车上下来,站在车门外直接扯着嗓子唱给他姐夫听:
“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燕舞……”
叶伯煊不得不恐吓截住那广告歌:
“少嘚瑟,给我关喽!”看着越来越叛逆的夏冬。叶伯煊叹气:“跟上,找个地儿吃饭。”
叶伯煊为了让这个小青年能跟自己说说知心话,没有开诚布公,他选择了绕着聊。
也难为叶少将浪费着宝贵时间,可见小舅子在他心中多重要。夏冬这个人、他有多看好!
“我不是给你买了个小的录音机?到了哪、往那一摆,爱听听,安安静静的自己个儿听。可你看看你现在,那是什么样子?”
叶伯煊喝了口茶,等着服务员上菜的功夫,继续训着夏冬:
“过去咱踩这地界儿,八旗纨绔子弟是拎着个鸟笼子满大街转悠。你呢?拎着个录音机招摇过市!”
大概是夏冬真的到了叛逆期,不,准确的来讲,他其实一直有一颗执着且不服管的心。
“姐夫。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我晚上还有课,你这上来就训,影响我上晚课的情绪!
再说了,我安静的摆在那听歌,谁知道我有录音机?不知道还怎么显摆啊?你该理解我的,是吧?
你也甭和我说大道理,我可没翻身多久!我原来可一直因为家里在投机倒把的做买卖被同学瞧不起。现在嘛,哼!”
叶伯煊茶杯放桌上的声音过重,他打算以过来人的方式教一教夏冬怎么装大少爷。
低调点儿、是吧?那才能显得有档次!
“小镇男儿的做派。”
夏冬闷头乐了,也不生气。从到这上学那天起,只有面前的姐夫理解他的心理,给钱花、给开家长会,缺啥少啥也都找他。至于亲哥、亲姐嘛,他夏冬都懒得搭理。
夏冬转着茶杯贫嘴回道:
“姐夫,我姐也是小镇女孩儿,你到她面前说一句试试,我倒真想听听她怎么回答你,嘿嘿。”
叶伯煊词穷。最后也摆出了认真的表情,声音略显低沉又平静:
“报考军校,参加体检。”
夏冬拿筷子的手一顿,他没吭声,继续夹菜。
“冬子,你的身体条件,姐夫别的不敢说,来军队,去那个大熔炉锻造锻造,几年后出来,我保证你绝对不后悔今天的选择。”
叶伯煊有些着急,以冬子的骨骼、脑子、那份小聪明,再踏踏实实在部队里,以后真的能有作为。他这么多年的阅历,这点、看的很清晰!
可这世道啊,真有点儿说变就变。也许是选择太多了,不再像从前那么单一了吧。
就连他那一生睿智的外公……
他老人家去世了,去世后、外公的那份遗嘱简直成了叶伯煊脑袋上的紧箍咒。
因为就连他父亲叶志清将军都倒戈了,真的吐话不强求叶莘。
夏冬忽然认真地看向叶伯煊、这个他夏冬最佩服的爷们,比亲哥哥还亲的人:
“姐夫,如果像前几年那样边境战争不断,军校一定是我的不二选择。我什么都听你的,这次、希望你尊重我。我了解自己,我本性不喜欢受拘束。”
这是夏冬第一次以成年人的语气拒绝叶伯煊,似乎也是因为“第一次”,他说完侧过了头,没敢看向叶伯煊稍显不满的神情,又匆匆站起说了句:“我吃饱了,回学校。”
……
依旧拎着录音机,仍然骑着嘉70摩托车呼啸而去,还是那首甜蜜蜜,夏冬开启了他五彩缤纷的大学生活——京都理工大学,机械工程系。
谁能了解我。谁会在乎我,少年的梦;
追逐天边最冷的北风;
寻找世界最高的山峰;
天地任我遨游,不为谁停留,一步一步往前走。我要作追风的英雄!
……
“秦慧?”学机械工程的机车男孩,改装机车跟玩似的,他站在一位看起来很清冷的农村女孩面前。
“是。”女孩儿虽然一身纯棉布衣,脚上一双白网鞋看起来已经泛黄,可她的声音里只有清清冷冷。
夏冬瞟了一眼秦慧。那白网鞋上……如果他没猜错,为了别再继续泛黄,还用白色粉笔擦过吧。唉!苦命的娃。他俩要是成了,第一样,先送她一双红皮鞋。
“谁给你取的名?”看到女孩儿忽然抬头和他对视,夏冬挠了挠眉毛,耳朵慢慢变红,眼神看向其他地方,小声嘟囔道:
“倒是挺特别,也挺有先见之明。古时候秦桧也没啥朋友,你也是。”
秦慧皱了皱眉,清清冷冷的女孩心也泛着冷,她怨恨在农村的爷爷偏心男孩,连给她起名字都是随口说的方式。关键那个没文化的爷爷,也是因为听说“秦桧”,却装着文化人一知半解,还有那一对儿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