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苍穹黑云压城,闷雷轰轰。苏妫倚门而立,呼啸的狂风在地上打着旋儿吹来,伴着一星半点冰凉的水滴,看来一场骤雨是避免不了了。
也不知大明宫里,现在如何了。
大明宫
苏人玉被连人带榻抬进了宫,姜铄坐在龙椅上看着死气沉沉的少年沉默不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榻上的苏人玉所吸引,这个少年郎像个无辜的婴儿一样安静地沉睡着,前几日还花白的头发现在完全变白,可奇怪的是,白发配上他有若妖孽般的睡颜,竟有种异样的破碎之美。
看到苏人玉如此模样,也就无怪苏照晟有如此大的转变,若是谁家这样的儿子也要垂垂去矣,做父母的不心疼死才怪了。
一旁候命的太医署的太医们静立不语,其实他们看到苏人玉一被抬进殿就了然,这般样子,如果没病,那才是真见了鬼了。只不过苏人玉有病没病,这由不得病人自己做主,还得看皇上怎么宣判。
姜铄没有废话,他大袖一挥直接道:“上手为苏公子诊治。”
奉旨进殿的有太医令二人,太医丞二人,医师、针师、按摩师、禁咒师各一人。此八人领了命纷纷,垂首上前轮流诊脉,一时间殿里静悄悄的,只有太医们低声商讨私语。注1
这时,上将军郭正义将韩度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咋来了。”
韩度瞧了眼一直盯着苏人玉的姜铄,淡淡一笑,对与自己一般高,身材相当魁梧的郭正义道:“舅舅且等着看,一会儿有好戏呢。”
郭正义轻哼一声,身上披着的细软鳞甲立马刺刺作响,他不再说话,脸上一条深深的刀疤在不住地跳动。老郭一生戎马,自认为已将心肠百炼成钢,可是却也躲不过儿女劫,他是真将这个叫韩度的外甥当做自己亲生儿子般看待的。
妹妹虽贵为太后,但谁又知道她一生在深宫中的孤苦。当年她爱上了那个姓韩的男宠,受尽了天下人的唾骂与嘲笑,包括那些所谓的皇室亲族,他们认为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母仪天下。只有当哥哥的知道妹妹是不愿做什么太后的,她想逃,可是那些人却用一座冰冷又庄严的宫殿生生世世困住了她,直到死为止。
当年他带兵出征,谁知道在天寒漠北的雪夜,竟接到了太后薨的消息,那个男宠被赐死,他们的孩子下落不明。
妹妹何罪之有,天下竟这般容不下他。
敌退功成,郭正义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疤,他带兵驻扎在长安百里之外,自己却孤身一人闯到大明宫,他要去质问满朝文武,他要掐断李鄣这个冷血无情昏君的脖子。就算你不是我妹妹的亲生儿子,如果没有她,没有我郭家,你一个区区宫婢生的皇子,如何能爬上九五之位!
可真的看到李鄣,郭正义一腔怒火竟被这个文弱无能的皇帝给气没了。
下雨了,天也哭了。郭正义用寒气逼人的长剑将大红披风斩为两半,他告诉李鄣,你的生母是偶然承了雨露的宫婢,当年先皇为联络郭家,才让你做了太后的儿子。现如今你对我妹妹无义,郭正义没必要再对你李鄣有情,李郭二氏从此一刀两断。
雨滴被狂风吹乱,砸到人脸上又冷又疼的。听了郭正义的话,李鄣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对着面前如豆般大小的油灯沉默,半响才叹道,太后永远是我母亲,将军您永远是我舅舅。
也就是在那个下雨天,郭正义在大明宫见到了被李鄣藏起来的韩度。
俗话说见舅如见娘,当少年韩度眼泪下来那刻,郭正义那双沾满鲜血的双手颤抖了,少年郎和妹妹长得真像啊,眉目如画,风神俊朗。他哪儿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身上少了股男人的英气。
后来回到山西,郭正义亲手教韩度武艺,这孩子极其聪颖,悟性又高,所教招式从来不需要第二遍。再后来,度儿长大了,能独当一面,还能陪自己喝苦涩醇厚的竹叶青了……
一声闷雷响起,郭正义这才回神,没想到,眼眶竟有些湿润了,人老了,可能就是这点不好吧。
“怎样。”龙椅上的姜铄冰冷的声音在殿里凭空响起:“苏人玉到底得了什么病。”
太医令看了眼满头是汗、正在给苏人玉施针的针师,他上前到殿正中间跪下,道:“回陛下,臣等无能,诊出苏家公子并无病灾。”
姜铄皱眉,他指着榻上沉睡的白发美少年,沉声道:“朕却看到,这个男娃满头白发。”
太医令也回头看了眼苏人玉,他的双肩颤抖,声音却稳:“苏公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老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殿里更寂静了,就连瞎子都能看出来,苏人玉不过弱冠,怎么会老?
苏照晟听了太医令的话,并没有表现的多么吃惊,只是不住地连连叹气,仿佛早都知道这事一般。
姜铄皱眉,他端起案桌上已经放的温热的冰镇酸梅汤,浅啜一口,道:“仔细讲来。”
“苏公子的五脏六武已是人到暮年油尽灯枯之状,想来发白,只是人晚年的正常之相。”
这时,王宾向姜铄躬了一礼,恭敬道:“启禀皇上,太医令所言和苏府上那位刘神医说的一样,不同的是,刘神医说苏人玉是受了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