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娇着急得越过窗子,轻轻为他拍着背、顺着背,口中低喃道:
「世子,世子你怎么了?是伤发作了吗?你别硬撑着啊。」
薛镇艰难地摇摇头,背弓得更深了,瞧着不像呕吐,倒像受刑。
实则薛镇自幼受到的教育,皆是守礼持重的,坐立走站皆有一定之规,即便是在朝堂上面君之时,跪拜之外的说话,也不过是垂首低头不能仰面视君而已。
他从没有在人前,如此不体面地弓着腰。
还干呕。
幸好没真的吐出来。
但他就是不想,让李月娇看见他此刻扭曲的神情。
心病再次被他生生压抑住了,不久,大概十几息的工夫,只是在二人看来,这时间又那么漫长。
等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调整了神情后,薛镇终于重新挺直了站着——也没有非常直——而是靠着墙,借着月光看李月娇的眼睛。
李月娇的眼中是七分担心,三分迷惑:「世子好些了吗?」
「嗯,我没事,醉了。」他撒了个没甚意义的谎。
「……和表叔喝,怎么会醉了呢?」李月娇抱怨着,去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以前也没听说你们如此不体统地嗜酒。」
薛镇接过茶,笑了笑,一仰头,一饮而尽。
还是像喝酒。
茶是温的。
「淮王……」薛镇将茶杯递还给李月娇,有心想将今日军营中的事情告诉李月娇,又觉得冗余无用,说给她白添她的烦恼,便道:
「其实我在宫里住着的那段日子,涂贵妃待我不错。涂贵妃很会做汤,我喝了许多她做的汤。皇后娘娘不喜欢她,但皇后娘娘……也知道涂贵妃在之前种种事情里,着实无辜,所以并没有将她如何,娘娘更气的,是陛下而已。」
「而淮王,我的四表舅,不算很喜欢我,但对我也不坏。他只是……不太聪明,想要的又多……因此被人利用着害齐王从此残疾,还觉得自己只是无心而已。」
李月娇没想到能从薛镇口中听出这样的宫廷密辛,有些吓到了,紧张地向外张望了一眼:
「世子,慎言啊。」
她第一次知道,齐王的病,竟然是因为淮王。
薛镇没有理会她的劝解,而是依旧看着她,道:「刚才,玉京传了讣告,涂贵妃薨了,要守孝至正月前。」
李月娇打了个哆嗦,没想到朝廷一直到今天,才将涂贵妃的死昭告天下。
「这次,他的不聪明害死了他的亲娘。」薛镇看着李月娇,不无难过地说,「夫人,李姑娘,那些人不但害死了我爹、我大哥,如今还离间了天家,逼死了涂贵妃,而我那个不聪明的表舅……夫人,我不信他一无所知,也不愿信他有心做出此事。因此……他没有那么聪明,也算孝顺。」
薛镇说着,避
开了李月娇的眼睛,看向了他扶着的窗棱。
「我在会茂的时候,子言兄暗中来了,告诉我说找出了之前宣扬京中有变的人,是个京中帮闲,和淮王府中的一个马夫是兄弟。」
他说着,才再次看向李月娇,问她:「夫人觉得,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李月娇迎着他的目光,想了很久才摇头:
「我不知道,世子,我只是觉得若有谋朝篡位之举,淮王本人不在京中,又有何用呢?那时候皇后都已经掌控了局,若是陛下不幸……那就是太子登基啊,到时候木已成舟,淮王又能如何呢?」
薛镇看着她虽然聪明,但总是带着几分柔软天真的眼睛,笑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兀地问:
「之前,那三年……知道了我为何那样待你之后,夫人是不是很委屈?」
他这句话问得,才是真正的不聪明,笨拙得让李月娇的气都梗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的,以至于咳了两声。
她喜怒总形于色,立刻不高兴地撇撇嘴,脸上的酒窝浅了些,嘲笑道:
「不委屈,小女子可不委屈了,还觉得世子很棒,很英明睿智呢。」
薛镇问出口时便已经后悔了,因此听见李月娇这阴阳怪气的话,只是歉然地笑了笑,喃喃道:
「这段日子,我才真的明白了你的感受……即便我与淮王不算亲近,我不喜欢陛下和娘娘的那些算计,可他们到底是我的亲人。他们差点儿让大昭内乱,还险些害死了岳父大人,我却依旧在想,他们是有苦衷的,是无意的,是有人利用了他们的心结,离间了他们的情意……」
他再次低下头。
「他们非我至亲,做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情也证据齐备,我却仍有这等为他们开脱的念头。令堂……我不过因为几封信的只言片语,就猜疑令堂至此,还那样待你。」
「李姑娘,父兄之仇,我一定要讨个真相,但是我不该在没查清的情况下,将你拖入局中,对不住。」
最后的三个字,是他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说出口的。
李月娇惊讶地听着薛镇如呓语般的自省,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好半天,终于惊慌地问出了心里话:
「世子,你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要紧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