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五年,祁王赵蒙拿出一封遗诏,称先帝赵越逼杀前太子才篡夺到皇位,而他已经寻到前太子遗孤,需助其恢复正统,于是集结八万人马自封为“讨贼军”,十月自青州起事,竟轻易攻破燕州布下的十万兵防,长驱直入攻向京城。
祁王自攻破燕州后,接连获得大捷,趁势一路招兵买马,渡江北上后“讨贼军”规模已达到十万人,由于其攻陷得速度太快,其后数座城池不及防范,主将纷纷弃城而逃。至次年二月祁王大军竟轻松攻至京城,与此同时,燕州统领秦牧率六万精兵在后方不断追击,誓要将其拦在皇城之外。
建平六年二月,秦牧率精兵在皇城前的渡口设伏,祁王因一路从未遭遇像样的抵抗,此刻正值心骄气傲之时,想不到竟在离京城只差几十里时突遭猛攻,一时间被杀得措手不及。祁王所募反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勉强抵挡数日后,便逃得逃,降得降,祁王赵蒙与乱军中被一箭射杀。秦牧斩下祁王首级,却没有带兵回到驻地,而是集齐所有人马继续开往皇城报捷。
彼时虽已立春,却仍是春寒料峭时分,秦牧命手下最为精锐的骑兵开道,加上收编而来得祁王降部,共八万军士马不停蹄地朝京城赶去。一路上旌旗展展、马蹄隆隆,皇城外,已然是风声鹤唳之势。
而在宫墙内,赵衍听闻秦牧已将祁王及反军全部剿灭,顿时龙心大悦,特地召尚在“病中“的夏明远入宫,称其长婿剿逆有功,特为其设宴封赏。宴后,又不顾夏明远借重病之名的百般推辞,硬是将他留在了乾元宫内。
时近夜半,乾元宫内朱漆玉柱、金线雕龙,香炉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赵衍就着一室暖意,姿态轻松地放下一颗白子,又抬眸笑道:“舅父,该你了。”
而在他的对面,夏明远却半点都轻松不起来。尚余几分病容的脸颊一直死死绷着,他努力想表现出若无其事,却只是徒劳地沁了满额的热汗。
今夜便是他们与秦牧商定好要攻入皇城的时候,按照计划,秦牧会比邸报上提前一日来到城门外,而夏青则安排亲信偷偷打开防守最为薄弱的北门,将秦牧的大军放入皇城,再与夏青号令得三万羽林军汇合,打着祁王旧部哗变的名义,趁乱杀死赵衍,然后由太后出面平息叛乱,另立新君。
这计划他已与夏青彻夜商谈过许多次,也用密函详细告知了秦牧。幸好祁王果然受不得挑拨下了决心谋反,又在秦牧的刻意纵容和协助下顺利杀上京城,眼看现在就要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皇帝却突然将他留在宫中下棋,纵是他这一生经历过许多风雨,到了这一刻,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冷静下来。
夏明远右手死死攥住一颗黑子,却根本无法将思绪集中在眼前的棋局上,他偷偷瞥了瞥眼前好似什么也没有察觉的赵衍,咬咬牙正待随意落下一子,却突然感到手腕一紧。再抬头时,才发现右手竟被赵衍猛地钳住,夏明远心中一沉,却听见赵衍笑着道:“舅父若下了这步,可就彻底无路可走了。”
夏明远干笑一声,掩饰住内心的慌乱,随即收回了即将落子的右手,做出沉思模样。赵衍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呷一口,道:“舅父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夏明远垂眸迅速转着心思,他隐隐感到赵衍必定不会是一无所知,事到如今,他绝不能再轻看面前这人。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再也不可能有回头路,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将自己留在这里,只要那计划能顺利实施,秦牧能顺利带兵杀入京城,为了整个夏氏的荣辱,自己一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想到此处,他突然轻松了起来,长吐出一口气,道:“舅父老了,早玩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赵衍的目光有些玩味,他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道:“舅父何必太过自谦,若不是您心不在焉自乱了阵脚,朕又如何能讨得到便宜。”
就在这时,宫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夏明远的心猛地跳了起来,现在还不到他们商定的时辰,难道是夏青那里生了什么变化。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握棋的手也开始不断颤抖起来。赵衍的目光在他的手上绕了绕,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一边往宫门外望去,一边道:“舅父可听到什么动静,看来今夜只怕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啊。”
夏明远惊疑地抬起头,有些辨不清他这话中的深意,此时宫外的骚动突然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更加不安的沉寂。然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在白玉石板上响起,一个佩刀束甲的侍卫跑了进来,附在赵衍耳边说了几句话。赵衍微微勾起唇角,突然转头对夏明远道:“这里有些气闷,舅父能否随朕去城墙上走走。”
夏明远的心在这笑容中一点点冷透,这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正怜悯地望着尚在他手中洋洋自得的猎物。许多年积累而来的警觉让他突然醒悟过来,今夜,只怕是败局已定!
可是为什么会失败!夏青手下羽林军呢?怎么会不出一点动静就被制服!还有秦牧领着的那几万人,他们现在究竟在哪里?还能不能有机会最后一搏!正在夏明远惊恐犹豫之间,两名侍卫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伸手道:“相爷,有请。”
这话中的胁迫意味极重,夏明远终于明白,此刻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得抬起虚浮的双腿勉强跟着赵衍朝城墙走去。暗夜无边,夏明远浑浑噩噩地未披裘衣就走了出来,刺骨的冷风吹得全身都发着疼,夏明远茫然地望着眼前那个款步而行的背影,只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路,便好似走过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