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北方的变故牵扯了谢承宸太多的心思,等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因着报纸的内容,下意识的抗拒何达的出现的谢承宸,猛然抬头,一双眼睛亮得简直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直戳到了今晚一直在他身边守夜的小内侍身上,逼问道:“你师父呢?”
他居然这个时候才发现何达不见了!这般大的事情,身为总管太监的他,居然都没有出现在谢承宸面前,这放在过去,哪怕是放在这天之前的那天,也都是几乎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谢承宸猛然站起身来,没时间再去顾及自己衣衫不整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气怒交加的他,就要站起身来往外走——他意识到了气氛的险恶,下意识的就想往更加空旷的地方走。
而比谢承宸的动作更快的,是映入众人眼中的一抹红光,从谢承宸寝宫的西边而来。
谢承宸僵立在原地,只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处地方,仿佛自言自语般道:“那里不是慈安宫吗?”一直守着谢承宸的小内侍,看起来几乎已经吓得话也不会说了,只是下意识的回应着主子的问话:“回……回陛下,是……是的。”
谢承宸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要往外冲,那里是慈安宫啊!那里住着徐太后,有着他的弟弟谢承远!这是世上他仅剩的两个亲人了,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身处于危险之中?!
要仅仅只是火灾,谢承宸想去也就让他去了,这皇宫里他最大,没人敢拦着,更何况慈安宫里还有皇太后——这些人下意识的就会忽略掉谢承远。
但问题严重就严重在,除了明显是人为的纵火之外,宫廷里还能听见很嘈杂可怕的喊打喊杀之声,不知道哪里已经开始了械斗了。这样的时候,没来得及立下后嗣的皇帝,谁敢让他就暴露在没有宫墙掩护,敌我未明的火场之畔?
还是几个内侍宫女,七手八脚的拿捏着力气,牢牢的束缚住了挣扎不休的谢承宸,七嘴八舌的各种嚷嚷:“还请陛下三思!”“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想必太后娘娘也不乐见于此!”直到谢承宸自己冷静下来,停止挣扎,凝神问出一个问题:“那叫喊之声,可是也来自慈安宫一面?”
几个内侍凝神细听,谢承宸趁他们放松下来的这一刻,猛然积蓄力量,就打算趁此机会逃脱束缚,可惜……谢承宸的力量,哪里比得过这些平日里有锻炼过,且相对比较健壮有力的内侍宫女们呢……他稍有动弹,这几个机灵内侍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差点就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谢承宸的欺骗了。
只有一个样貌显得憨厚朴实的宫女,直愣愣的开口:“这声音确实是来自慈安宫,还有兵械交击的声响。”隔着这般远的距离,还能听见兵械交击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是天生对这种声音敏'感,还是在听力方面天赋异禀了。反正谢承宸是没能听出来。
哪怕是自己身边的侍女,谢承宸都差点没能叫出这个宫女的名字,作为唯一一个真的差点让谢承宸挣脱开一点的老实人,这个宫女在冷场之下下还愣愣的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兵械交击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渐渐变小了,也零落起来。”她这句声音倒是小了,只有周围这两三人能够听见。
谢承宸也不知道该说这姑娘什么是好了。他只是恢复了身为帝王的严肃表情,冷声叱喝拽住他的内侍宫女们:“好了,你们可以松开我了。朕不会做什么傻事的。”一旦谢承宸恢复冷静,这些内侍们就不敢再继续冒犯了,一个个的互相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松开了手——反正陛下的武力值不高,再有什么举动,他们也能完全控制得住,
谢承宸话音刚落,一个他现在一丁点也不想见到的人,就出现在了他寝殿的侧门之前。那是何达,但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何达”了。这位比谢承宸还高小半个头的青年男子,有着谢承宸这辈子也不一定能长出的宽厚臂膀——因着他平时在谢承宸面前总是半弓着身子,这般笔直的站着,显得几乎是有点太高了。
脸上没有惯常见到的严肃神情,而是口角含笑,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穿着的也不再是青色的没有什么花纹的内侍制服,而是看着略有些眼熟的,上头绣有六条四爪青龙的郡王服色,大衍朝的郡王服色看着跟这件有些相似,是当年直接在前朝的制服基础上修改的,只是很久没有见着人穿了。
穿着这般僭越的服饰,何达看起来却是一片坦然,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何达看起来真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贵公子,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是谢承宸身边的总管大太监。
谢承宸猛的扭开脸,都不想再看这人任何一眼,为此他甚至还注意到了身边小内侍目瞪口呆的表情,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变了个画风,小内侍一边吓得磨牙,一边念佛——这可不是鬼上身了吧?
谢承宸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叫人把何达拖下去,他现在是一句话也不想听何达说了。但何达紧接着的那句话,让谢承宸的动作停在了半路,只见何达一脸自信悠然,不卑不亢的道:“臣手头有可治愈小殿下的药方,陛下不想要吗?”注意到谢承宸的反应,何达胸有成竹的笑了:“还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谢承宸微一犹豫,到底还是没能就此拂袖而去,他停下脚步,叫人收拾出来了边上的一处静室,等何达先进去之后,谢承宸才跟着进去,还就站在门边上,随时可以走到安全的地方,离何达远远的,何达说的内容,也不怎么担心旁人听见。
对于谢承宸的防备,何达只是古怪一笑:“陛下,您要相信臣,臣所为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好。”
谢承宸必须要承认,这或许是他这辈子听见的,最让他怒火中烧,最让他感觉到恶心的一句话了。他几乎立时就要拂袖而去,要不是为了谢承远……
何达见他不行,脸上涌起一抹潮红来,朗声笑道:“陛下如今已经不相信我了吗?”他喃喃道:“臣可从来没对陛下说过谎啊!”
谢承宸忍不住尖刻的道:“那是谁把消息偷偷传给蛮族人?!”何达听着谢承宸今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像是喝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嘿嘿一笑道:“陛下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他顿了顿:“可陛下也从来没问过我这些啊。像是杀了那两个贱人的事情,杀了那几个挡在陛下道路上的人的事情,陛下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呀。”
何达看起来竟还有那么一丁点委屈,还带着点控诉:“是陛下从来不肯主动来了解我的呀!”不过他情绪变得太快,那点控诉还没能完全显露出来,他就已经重新变得喜悦起来:“不过这一切都是臣自愿的,陛下就应当像是之前一样,不为这些阴暗的事情所困扰,永永远远的活在光明之中。这就是臣这样的人存在的唯一的意义了。”
他说得深沉而伤感,显然是出自一腔真心。
谢承宸却只觉得可怕,还有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