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拂晓,犹豫了许久,城主还是抽调了一千甲士,登山查看。看着这遍地疮痍,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莺歌燕舞的景象。
城主乃是正派之人,对于这乙木兰香园早已是痛恶至极。然而他却对眼下这片污秽之地全无半分办法,今日见这人间地狱被毁,心中畅快之余,也是惊骇万分,究竟是什么人,能将势大至此,雄于一隅的乙木兰香园悉数毁去?
“报告城主,发现七名幸存者。”一名甲士来报。
华苍城外,李滔家前。
澹台明末精神力一扫,便搜寻到了埋伏在李滔家附近的十余名护卫,随即心神一动,将其喉咙一一划破......
背着李滔慢慢走向家门,慕景奚远远而望,便见到那在篱墙下等待的李兰。
门下篱旁,有女待归,远望。丘下途上,有子盼回,匆忙。
此番景象与往常无二,但归来之人,已然阴阳相隔。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虽说未必恰当,但见眼前李兰俯在李滔身上那心碎欲绝的样子,慕景奚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慕景奚,澹台明末,静静矗立,不发一语。
良久,李兰止住哭声,慕景奚犹豫许久,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声道:“对不起......”
李兰缓缓摇头,脸带笑意,她虽不识字,却与李滔一般,是明事理之人,并不会怪慕景奚。
见到李兰平静,慕景奚将来龙去脉一一相告,就连此先答应李滔绝不告知李兰的蚀命聚耀丹之时,也是一一说来。
听着慕景奚诉说,李兰自始至终不曾出声,只是神情时而哀痛,时而感动,轻抚着李滔那已然冰凉的粗糙的脸庞。
在听得事情经过,李兰更是释然,无论如何,慕景奚师徒已替她报得大仇。
“李兰姐姐,我已和李大哥结为异姓兄弟,我答应过他。我的命是李大哥救的,因为我,你失去了哥哥,我还给你一个弟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姐姐,我就是你的弟弟!”慕景奚目光炯炯,满是诚恳与坚定。
李兰笑了笑,缓缓摇头,开口道:“你不用自责,我知道我哥的性子,他是当你是真朋友。而且,说来是你和先生对我兄妹有恩,又何来亏欠?”
“李兰姐姐,你是不愿意认我这个弟弟吗?”慕景奚焦急地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你心中觉得愧疚,有负担,你不欠我们兄妹......”
“事到如今,恩恩怨怨,哪里还计较得明白,我只知道,你是我慕景奚的姐姐!”没等李兰说完,慕景奚打断道。
李兰心头一暖,是呀,事到如今这许多情谊谁还能说得明白。但李兰知道,慕景奚的善良、真诚如日月一般,烨烨可见!他和李滔一样,是真正的男子汉!
“谢谢你,从未有人,像你一样,在意过我们这对苦命的兄弟。好弟弟!”
“你肯认我了,姐姐?”慕景奚激动地拉住李兰的手。
“嗯。”李兰笑颜浅浅,娴雅温婉。
见状慕景奚开怀一笑,自己有姐姐了。
见状,澹台明末亦是一笑。
“等我们安葬完李大哥,我便带姐姐离开此地。”慕景奚高兴地道。
闻言,李兰感动的笑了笑,随后道:“我知道,哥他还有一个心愿,等我先替他完成心愿吧?”
“什么心愿?”慕景奚茫然地问。
李兰俏脸一红,低头不语。澹台明末到底是比慕景奚灵光,虽说不知何意,却已明白两个大男人在此不合时宜,领着慕景奚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房门再度打开,慕景奚师徒再次步入,瞬间被眼前的倩影所惊艳。
此时的李兰已然梳妆换衣,褪去了往常的素淡衣裳,妆容焕然一新。
对襟大红长霞帔,金丝凤绣饰云肩。抹胸襦裙,盈盈广袖。翟冠双髻,点绛朱唇。
李兰本就面容秀丽,气质端庄娴雅,加之气色早好转,嫁衣装扮,更是绰约多姿,令慕景奚看得一时失神。
被慕景奚盯着,李兰两颊绯红,微低颈颌,一双明眸烁闪春光。
“他最大的心愿,便是见到我出嫁的一天,这套嫁衣,他早已置办下了多年......弟弟......我看起来......美吗?”问一个男子这般话题,李兰更是羞涩,连脖颈都泛起红晕。
“美!”慕景奚重重点头。虽说这套嫁衣无论款式、选料都不算名贵,但穿在身上,也许是李兰的气质,确是夭桃秾李!
“他......会喜欢吗?”
“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何彼秾矣,华如桃李。”澹台明末亦是赞叹道。
闻言,李兰娇媚一笑,抱着凤被来至李滔跟前。轻声道:“哥,你一直想我出嫁,你就巴不得赶我出门?”
取出梳子为李滔细细打理,李兰满脸皆是幸福之色。
“哥,你说说,我今天的样子美吗?喔?真的吗?那你说说,怎么个美法?噗嗤!你这张笨嘴呀,就是这样,半天憋不出三个字......”
“你老是担心我嫁不出去,可弟弟和先生都夸我呢。倒是你,到现在还是个光棍,就是你这嘴太笨了......”
看着李兰似平常兄妹闲话一般,慕景奚顿觉不是滋味。
“你总是唱着这首曲子,哄我睡觉,今天你自己却睡得这么香。我知道你累了,今天换我哄你。”
随即李兰缓缓轻声一曲歌谣,祥和、舒缓、轻灵而悠扬,令人沉醉其中。直到李兰的歌声中,出现断续、咳嗽之音,师徒二人终于觉察不对。
急忙上前,慕景奚这才发现,李兰刚才一直背对二人,一只剪刀早已插入怀中。而其怀中所抱红绣棉被,既加速流血,又将血迹尽数吸纳,令二人无从察觉。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慕景奚看着怀中的李兰苍白如纸的脸颊,犹如初见时般憔悴,悲切出声。
澹台明末赶忙查看,但失血过多,为时已晚。
“好......弟弟,不要......难过。”
“姐姐,你还是信不过我吗?为什么想不开?”慕景奚难掩哭腔。
“不,我知......道,世上再难有......你和先生......这样的好人。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弟弟。只是......我......不能拖累你,而且,黄泉......路上......难免寂寞,我不能......让他独自上......路。”
慕景奚泣不成声:“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好姐姐。”
“好弟弟,答......应我,把......我和哥葬......在一起,来世......我要当......姐姐,照顾他,我们兄妹来......世再报答......你和先生,好弟弟,再......见......”
感到抚摸着自己脸庞的手掌滑落,慕景奚仰天长啸!
埋葬了这对苦命的兄妹,澹台明末在墓前以石立碑,上书:
良善多舛,世上何觅此间真情?
李氏兄妹,李滔,李兰之墓。
处理完毕,澹台明末回到屋舍,慕景奚尚且躺在床上。坐在床边,轻轻安抚着慕景奚,澹台明末不知该作何安慰。
慕景奚扑入澹台明末怀中,涕泪交加,再难抑制,为何如此真情真意之人,却尝尽这世间苦楚?
“我答应过他的!我答应过他!”慕景奚声嘶力竭。
“李滔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不会怪你。”抱着慕景奚,澹台明末亦是感慨万千,五味杂陈。
是呀,慕景奚对李滔的承诺尚在耳边,转眼之间,践诺却再无可能。这世上有多少事不能尽如人意?只能道一句:命运无常,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