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前,我收到报告,”它踏下沙地,挺起两人高的巨大身姿:“许许多多的人,无论荒骨人,兽人,沙盗,还是小部落,小团体,他们纷纷从北方,从东方逃难而来。”
逃难?
泰尔斯心中升起怀疑。
这股疑惑同样蔓延到俘虏之中,但眼前的境况让他们无暇多想。
兽人缓步走到俘虏队伍的最左侧,一步一步掠过每一个人。
看着这个狰狞的家伙靠近,许多商人们吓得瑟瑟发抖,泰尔斯发誓,他甚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我很疑惑:是什么让这些渣滓们,胆敢无视龙骸王座的威严,忘记漠神祭坛的可怕,不顾一切地逃进荒漠深处,逃进兽人和荒骨人的地盘,逃进八大部落和五大部族的自留地,逃进荒漠里人尽皆知的危险禁区?”
“而据这些逃难者所说,”纯黑兽人走过汤姆丁的身边,后者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发抖的毛毛虫:
“不久前,一股数以千计的精锐骑兵进入了荒漠。”
泰尔斯身旁的迪恩屏住了呼吸。
“数千人?”他低声疑惑道。
迪恩所不知道的是,泰尔斯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漏了一拍。
骑兵。
骑兵?
进入荒漠的骑兵。
纯黑的兽人走过路易莎的身边,巨大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翘起嘴唇:“十几天里,他们几乎占领了所有的绿洲据点,赶走了所有的原住民,杀戮掉那些不愿离开的人。”
跪地的雇佣兵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左右相顾。
“是他们?不是你们?”
路易莎惊呼出声:“在荒漠里展开扫荡和猎杀的,是……那群骑兵?”
那群骑兵。
泰尔斯死死盯着眼前的沙地,表情僵硬。
兽人转过身。
“跟你们一样,我们一路上也遇到了无数的尸体和营地,比起你们的发现只多不少。”
兽人走过老锤子和快绳身边,声音越来越冷:
“不止如此。”
“他们既毫不留情,又不计代价地,把路上见到的两足生物宰杀殆尽——不管他们是沙盗、流放者、荒骨人、兽人抑或普通的走私商队——清扫整个荒漠的北方外围。”
“都快把小半个荒漠变成无人区了。”
宰杀殆尽。
泰尔斯觉得背部滑下冷汗。
“这没有结束。”
兽人走到了迪恩面前。
纯黑的兽人首领低下头,有深意地瞥了迪恩一眼:
“他们没有走,而是就地维持住代价沉重的防线,日夜不息地运送补给,毫无节制地饮马和补草,只为在荒漠里呆多一天,停多一日。”
迪恩眯起眼睛:“什么?”
“他们的游骑四处出动,来回逡巡,见人就杀,见水就喝,见草就啃——整个荒漠北端都被他们搅得不得安宁。”
四处出动。
来回逡巡。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慢。
兽人继续前行,软沙上的巨足踩出让人心寒的摩擦。
“我们捕猎,放牧,作为食物充饥,但即便最蠢的族人都知道,获取所需之余,要留下幼崽,不碰幼苗。”
略有恐慌的泰尔斯感觉得到,兽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这样来年我们还会有食物……但是这群人?”
“无论是水源、牧草、柴火、营地……这些马上的杀手们毫不怜惜地索取,毫无休止地消耗着荒漠里所有的资源,既不打仗,也不占领,他们只是不成比例地浪费钱粮、人力,就为扫荡这块鸟不拉屎的荒地,留下寸草不生的沙子,清理过的营地连商队都无法再停留!”
兽人走过了迪恩,最终停在最边上的泰尔斯,停在最年幼的人类身旁。
泰尔斯依旧抱着头,他的余光看见了兽人壮实的小腿,感觉到它在自己的头顶发声。
糟糕。
这就意味着……
“根据我的经验,这些狡猾的人类举止异常,则必有所图。”
“一如他们以往所为。”
“但既然他们行动了,那我们也要做出自己的行动,”兽人首领眯起眼睛,看着俘虏们:“这就是我们北上的理由。”
“是我决定带领着成批部落勇者,在大漠里远赴东方与北方的原因。”
它咬着狰狞的牙齿:“所以,外来者们。”
“一个月来,你们是唯一从刃牙沙丘的方向过来的人,唯一跟那群发狂的骑兵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地方出发的人。”
“也是唯一可能知道他们意图的人。”
兽人首领冷冷地道:“唯一的活人。”
跪在地上的俘虏们表情各异。
沙地上,成排的兽人战士们冷酷地站在周围,看向每一个或发抖,或疑惑的人类俘虏。
三名圣卫表情不变,等待着他们首领的下一句话。
终于,纯黑的兽人缓缓伸出手,举起手腕上的铁叉,语气发寒。
“而你们会告诉我。”
“为什么。”
它吐出一个让所有人皱眉的名词:
“星辰王国。”
“为什么要这么做?”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就连商人们也惊疑不定。
“为什么他们要派出这么多的军队深入大荒漠?”
“为什么他们几乎要把这里的每一层黄沙都掀开?”
“为什么即使耗费钱粮,付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狡诈无信的星辰人,他们究竟为了什么,要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在寒意侵袭下,泰尔斯惊魂未定地感觉到脖颈一凉!
一只冰冷的铁叉,按在了王子的脖子上。
在雇佣兵们的惊呼中,泰尔斯被铁叉的力度强迫着抬起头,看向兽人首领那明黄色的双眸。
泰尔斯愣愣地跟它对视着,看着对方脸上的伤疤和非人的面庞,余光瞥见他毛皮下方的铠甲,看着上面的淡淡血迹和磨痕,只觉得身子发麻。
跟他对战过的其他兽人不一样。
那双眼睛冷静而沉着。
仿佛藏着许多秘密。
“有人,”兽人抬起眼神,看向其他人,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仍旧用铁叉勾着泰尔斯的下巴:
“能告诉我吗?”
没有回应。
沙地里只有寒风呼啸。
以及火焰噼啪。
但此时此刻,只有泰尔斯知道:
这个纯黑兽人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真相……
那个让荒漠动荡不安的秘密……
正在它的铁叉下,微微颤栗。
怎么办?
泰尔斯死命地想着。
就在此时。
“够了。”
“名扬大漠的坎达尔·怒山,没必要为难一个人类索里诺。”
这是一道温和而老成的男声。
正如他救起泰尔斯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兽人们小小地议论起来,似乎为某个名字而略略骚动。
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泰尔斯感觉到脖颈微微一颤。
终于,颈部一松:铁叉离开了他的动脉。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重新开始呼吸,急急思考着眼前的困境该如何是好。
纯黑的兽人转过身,它的目光让所有的兽人都安静下来。
“谁,”它慢慢地走到泰尔斯身边,走到那个发言者的身旁,盯着这个光头的人类:“对我说话的人……是谁?”
发言者抬起头,放下双臂,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它。
“我是迪恩,算是……路易莎的副手。”
下一秒,兽人的铁叉就逼上了迪恩的脖颈。
路易莎小小地惊呼。
但光头雇佣兵一动不动,只是任由对方打量自己。
兽人首领低下头,注视了他很久。
“人类,刚刚的战斗里,我对你印象深刻。”
“你有身手,也有智慧。”
兽人首领眯起眼眸:“你知道我是谁?”
俘虏点了点头,面色淡然。
“我知道。”
“我认得你的手臂,认得你的肤色。”
迪恩目不转睛地与兽人对视:
“你不是纯种的灰杂……纯种的荒漠兽人,你有冰川兽人的血统,所以你的肤色跟他们不一样。”
该死的冰杂种,迪恩默默地道。
泰尔斯看向对方的皮肤,看着那漆黑的色泽,心下了然。
兽人首领的眼里出现了惊异。
迪恩轻声叹气:
“你是坎达尔·怒山。”
“以一介流放者之身崛起,驰骋荒漠二十年的‘异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