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脸色发青的老男爵正同他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争吵,指责对方不顾年龄和廉耻,不顾两家的情谊,勾引了自己的女儿——他原本计划把她嫁给对方的儿子。
詹恩收回目光:
“国王,封臣,再到国王。”
“卡索伯爵刚刚不无骄傲地告诉我,你在北边的老师是梅里·希克瑟。”
“这是他的教诲?”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一阵恍惚。
“有一半是吧,”他怀念地道:
“老乌鸦给我提供了不少历史材料和细节,还要多谢他锲而不舍的追问,逼着我去思索每个可能或不可能的答案。”
好像上辈子还不够似的。
詹恩向他举起酒杯:
“那另一半呢?”
泰尔斯摇了摇头。
“那是另一个人的……算是种思考方法吧。”
詹恩面露疑惑。
“三段式,”泰尔斯有着些许的失神:
“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
看着对方困惑不解的表情,泰尔斯笑了:
“或者你就这么理解:国王,封臣,再到新国王。”
詹恩马上明白了,但他依旧蹙眉。
“思考方法?谁说的?”
泰尔斯叹了口气:
“黑格尔。”
“没印象,他是谁?”
泰尔斯摇了摇头:“你不会知道的,真要说起来的话,他算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
王子思索了片刻,笑道:
“法师吧。”
詹恩怔住了。
法师?
他看着泰尔斯,眼里的凝重更甚。
“原来如此,”鸢尾花公爵淡淡道:
“很有启发。”
詹恩眼神凝结,不知在想什么。
泰尔斯看着对方苦苦思索,欲有所得的样子,突然一笑。
“你知道,按照这个逻辑……”
泰尔斯心有所感:
“你有个苹果,我也有个苹果,我们交换,每人还是一个苹果。”
詹恩露出疑惑。
泰尔斯举起手指:
“但是你有一个思想,我也有一个思想,当我们交换……”
詹恩略有所悟,接话道:
“两种思想?”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
“不,不止。”
他略略出神:“那样……”
“我们会拥有前所未有的第三种……”
“新思想。”
詹恩沉默了许久。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看见:凯瑟尔王从座位上起身,随从的施泰利护卫官为他披上披风。
随侍国王的队伍纷纷行动起来。
有客人们注意到了国王的举动,上前告别,但凯瑟尔王似乎不想高调,他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就在王室卫队的簇拥下,从侧门消失。
柯雅王后和姬妮都不在,凯瑟尔的背影更显孤单清冷。
而他身周的王室卫队如临大敌。
泰尔斯内心一紧:如果刺客要动手,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他顾不上詹恩打量他的眼神,警惕地环顾四周。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直到国王庞大的随从队伍走出宴会厅,也没有任何人举着武器跳出来,喊着口号刺王杀驾。
泰尔斯看着国王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消失,松了一口气。
好吧,他本来也没指望对方还来打个招呼“儿砸,我走了”。
王子下意识地打破了完美的坐姿,伸了个懒腰,又赶在有人纠正他之前,连忙坐正。
不知为何,没有了国王在场,泰尔斯感觉轻松许多,如同卸下重负。
显然,泰尔斯不是唯一这么觉得的人——最大的证据,就是国王离场后,宴会厅里的音乐声不弱反强,人群的躁动不减反增。
不过……
如果刺客的目标,不是国王?
泰尔斯摸上桌上的餐刀,转过眼神,跟马略斯确认了一下。
还好,星湖卫队把他四周的要道守得很好。
“陛下这就离开了?”詹恩皱眉道。
“是的。”
泰尔斯回过头,心里又冒出那个詹恩为他挡刀的荒诞念头:
“还有其他客人在场,我觉得您也是时候……”
但詹恩却打断了他。
“你今天开场的祝酒词不错。”
“为神,为国,为王,为他人,为信念而干杯,”詹恩的目光聚焦在泰尔斯身上,显然还不想离开:
“但很少有人会说:敬自己。”
詹恩淡淡道:
“自己。”
泰尔斯微微蹙眉。
他感觉到,詹恩的情绪变了。
因为国王离场,想要挤到星湖公爵这边来的客人变多了,但他们都被星湖卫队拦了下来,理由是现成且明显的:泰尔斯殿下正与詹恩公爵相谈甚欢,不得打扰。
“告诉我,泰尔斯。”
詹恩再一次直呼王子的名字,他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轻声道。
“你有没有想过……”
鸢尾花公爵在座椅上仰起头,望着大厅里的巨大廊柱,目光认真:
“当年,若那位瑟琳娜女士没有出其不意,将你掳到蔓草庄园,让你我从一开始就变成敌人……”
“后来,若她也没有混入你的车队,引来夜幕女王的追杀……”
“那我们今天,就会是另一副情形?”
泰尔斯盯着詹恩,表情严肃起来。
“什么意思?”
但鸢尾花公爵微微一笑:
“璨星与凯文迪尔,九芒星与鸢尾花,我们其实不必为敌。”
“你和我,我们可以捐弃前嫌,站在一起……”
詹恩注视着他,眼中情绪翻滚:
“在日后,于这摇摇欲坠的世道里……”
“成就功业。”
泰尔斯眼神一动。
詹恩缓缓靠近他,第三次举起酒杯,露出他招牌式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只要你愿意接受和平——不再与我为敌。”
泰尔斯怔住了。
詹恩挑起眉毛,动了动手腕,对着泰尔斯在桌上的酒杯示意了一下。
两人对视了好几秒钟。
那个瞬间,泰尔斯仿佛回到多年以前。
那时,在北地人的军帐里,另一个粗犷得多的男人也是这样,把自己的酒杯推给当时的王子,邀他共饮。
泰尔斯很快回过神来,他望着詹恩的表情,笑了。
“捐弃前嫌,站在一起……”
“这话听着真耳熟,”王子玩味地道:
“六年前,我出使埃克斯特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
詹恩面色一沉。
泰尔斯看着对方的表情,想起法肯豪兹公爵在鬼王子塔里的话:
泰尔斯盯着詹恩的脸色,轻笑道:
“抱歉,但也许你应该说:璨星和凯文迪尔,我们干脆联姻成一家人,日后血脉相融,进退一体,共分星辰王座?”
那个瞬间,王子清清楚楚地看见:詹恩的表情冷了下来,呼吸加剧。
像是温和的春风,突然撞进了冷气团。
外围,回来替守的多伊尔打了个哈欠,推了推旁边一脸老实的护卫官费里:
“殿下跟凯文迪尔家的,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感情这么好?这么久都不散场……”
“话说费里啊,你觉不觉得,虽然今晚许多姑娘们试图接近,但殿下他,他,更喜欢跟男人们待在一起?”
也许没料到d.d会跟他答话,忠心耿耿盯着宾客们的费里愣了一秒:
“额,好像是的?”
多伊尔一脸狐疑:
“你说这是为什么?”
费里不假思索地答道:
“因为殿下也是男人啊。”
嗯?
多伊尔生生一怔,感觉有哪里不对的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找到这句话的瑕疵。
泰尔斯眼前,南岸公爵轻轻放下了酒杯。
“我们过去的矛盾,都是意外所致或形势所迫,但那绝非故意或私人恩怨。”
詹恩深呼吸了两口,似乎在调整心情:
“但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这次只有我和你,跟我们背后的家族无关,不必把他们牵涉进来。”
鸢尾花公爵的语气很生硬,似在强自忍受。
只有我和你,跟家族无关……
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泰尔斯心中扑哧一笑:
这满满的渣男剧本既视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