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知道?”
泰尔斯警觉起来:
“等等,你,你不会想要‘下课’吧?”
魔能师轻轻一笑:
“芙莱兰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泰尔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你们不是合作者吗?”
艾希达摇摇头:
“那只是芙莱兰的计划,但我和吉萨皆另有所图,我们三方合作,不过各取所需。”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
“所以,你们三人的小团伙,互不通气又各怀鬼胎?”
还真是团队合作的典范啊。
但艾希达不以为意:
“这是魔能师们相处的常态,而你应该为之庆幸。”
“为什么?”
“因为上一次,有两个以上的魔能师们抱团扎堆的结果,”艾希达瞥了他一眼,调侃里带着些许警告,“是终结之战。”
泰尔斯抿嘴举手。
当我没说。
“但芙莱兰说了,一旦她解开那个秘密,”艾希达目中蓝光乍现,“魔法女皇们便不足为惧。”
解开那个秘密……
双皇不足为惧。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呼吸轻轻一滞。
【一件没有丝毫双皇痕迹,没有丝毫限制或禁忌的传奇反魔武装……】
【一件能够完全封印血棘与黑兰的秘密武器……】
泰尔斯努力甩掉瑞奇的话语,以及那把红色小剑的样子,试探道:
“所以,就为芙莱兰一个不知真假的‘秘密’,你们就对我祖父下手,最终带来了血色之年?”
艾希达冷哼一声。
“首先,那场灾难不是我们带来的。”
“其次,我说了,我们各取所需。”
“而包括国王在内的宫廷事宜都由芙莱兰全权负责,我和吉萨无权也无意插手。”
泰尔斯眯起眼睛:
“无意插手……听着不像是你的作风?”
魔能师摇摇头:
“永星城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作为西方大陆的政治中心,不止一件传奇反魔武装存放在这里,非但魔能无法在它周围生效……”
说到这里,艾希达顿了一下。
“你也见到了,我上一次进入永星城是什么结果。”
泰尔斯扁了扁嘴:
“别担心,约德尔不在。”
艾希达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试探过,否则我不会现身。”
泰尔斯心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那么,既然复兴宫如此危险,又有传奇反魔武装,芙莱兰又是怎么成功的?”
气之魔能师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缅怀过去。
“凡人的方法。”
艾希达幽幽道:
“她潜伏世俗之中,在好几代人的岁月里,小心翼翼,坚持不懈地观察、等待、试探,以寻找渗透星辰宫廷的方法——而这并不容易。”
泰尔斯点点头,随即一惊:
“好几代人——等等,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儿?”
艾希达沉默了一阵,缓缓道:
“当芙莱兰来找我们的时候,红王约翰,刚刚把他的亲姐姐赶下台。”
红王约翰。
“约翰二世,和他姐姐,征北者艾丽嘉女王,”泰尔斯脸色一变,“那是两百年前?”
魔能师冷哼道:
“如我所言,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等待,可以谓长。”
两百年的计划……
惊讶过后,泰尔斯叹息道:
“所以她到底还是成功了,耐心的芙莱兰,或者说,菲奥莎王后。”
说到这里,泰尔斯不由想起守望人的话:
【陛下……他已经被迷惑,被挟制,被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操控了。】
“她无法战胜传奇反魔武装,”泰尔斯出神地道,“但她战胜了,那些有权掌控它们的人。”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芙莱兰的阈名是感官,”艾希达似乎也有所感慨,“若论蛊惑人心,瞒天过海,没有同行能出其右。”
泰尔斯没有说话,萨克埃尔的话还萦绕在脑海里:
【早在千年前,在帝国还未坍塌的岁月里,她就以擅长操弄人心,制造幻景而著称于世。】
“芙莱兰渗透宫廷,那你们呢?”
泰尔斯从回忆里走出,追问道:“你和吉萨,你们做了什么?”
艾希达缥缈的眼神一动,蓝光重新汇聚。
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
“芙莱兰知道,她不是来潜伏的,而是来行动的。”
“无论是宫廷里的传奇反魔武装,各大家族世代流传的灾祸故事,还是无孔不入的王国秘科,抑或璨星王室不为人知的绝密手段,随着计划深入,目标渐明,她每向魔能的秘密靠近一分,露出的破绽和引起的怀疑也就多上一分,这不可避免。”
“是啊。”泰尔斯深表同意。
比如白骨之牢里,某个喜欢拿刀砍王子的前任卫队守望人。
“更糟的是,终结之战后,魔能师的历史因净世计划而消失于世,这让我们无所遁形:在一潭死水的世俗中,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无比显眼。”
“按照经验,一旦某地有诸如‘有个疑似的魔能师出没’这样的谣言流出,黑兰和血棘的爪牙们,甚至她们自己,就会循声而来,赶尽杀绝。”
艾希达眼神一厉:
“为此,她需要掩护,转移注意。”
“而我们也不能只有王宫里的渠道一途。”
泰尔斯沉思了一会儿,发声道:
“血瓶帮?”
魔能师点点头。
“它本是王国边境,几个走投无路的酿酒工人结成的走私团伙。”
“但随着血瓶帮的扩张,关于它幕后有两位魔能师的传说,开始在街头传扬,再加上吉萨的几次露面捣乱,这足以激起王国和教会高层的警惕,乃至引起潜伏幕后的魔法女皇的注意。”艾希达淡淡道。
泰尔斯思索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你们拿自己作诱饵,引开注意?”
他惊讶道:“这可是很大的风险。”
艾希达看了他一眼。
“如果血瓶帮是要密谋造反或政变,乃至道出灾祸的真相,掀起第二次终结之战的话,是的。”
而魔能师话锋一转:
“但如果这个所谓的‘魔能师’帮派,最大的目的,不过是控制某地下黑市里的走私酒?”
“有心人会怀疑、试探、追查,但他们只能发现:这个在街头巷尾发源,由贩夫走卒组成的帮派,最大的目标是欺行霸市,抢占地盘,走私禁品,争名逐利。”
“而他们拿来威胁和蛊惑外界的,所谓幕后魔能师的故事,则更是荒腔走板错漏百出,与灭世的灾祸毫无关联,也许是某个运私酒的伙计从古籍上看来的,也说不定?”
艾希达冷冷道:
“于是,一百多年的时间,我们通过一代代的代理人,一边不断重复着帮派团伙间小打小闹过家家般的无聊把戏,一边把虚假失实的‘魔能师’之说传遍底层,直到它变成街头巷口的传奇怪谈。”
听到这里,泰尔斯有些明白过来,他叹了一口气:
“那你们成功了,我小时候听里克——一个乞儿头子——说过,等他有钱了,要雇两个魔能师给他看门当保镖。”
“那么,”艾希达的话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戏谑,“他可得‘非常’有钱。”
下一秒,魔能师的语气变得冰冷:
“就这样,我们虽无法道出灾祸的真相,以挫败净世计划,唤醒人们对双皇的恐惧和反对……”
“但从王国的边境开始,在远离权贵的底层泥潭里,我们在整个西陆播撒下一层迷雾:当魔能师一次次被人用戏谑或夸张的语气提起,变得稀松平常真假难辨,我们就隐入了由无数底层人组成的大海中,成功松懈掉可能的警惕与注意。”
“这样,等芙莱兰真真正正渗透宫廷上层,乃至控制王国之后,类似‘魔能师密谋窃国’的质疑,才会淹没在民间‘魔能师野心勃勃一统红坊街’‘血之灾祸扬威黑金赌场’‘灭世灾祸雄霸三大商业街’这样的谣言里,黯然失色。”
泰尔斯听明白了过程,皱起眉头。
好吧,不得不说,这主意还挺有趣。
而他甚至能想象以下的场景:
探子来报魔法女皇:据可靠消息,曾经撕裂大陆的可怕灾祸卷土重来,秘密组建了一支地下力量,一个私人帮派。
双皇杀气腾腾,拔出武器严阵以待:他们在做什么?
答曰:在街上打群架。
双皇:……
少年抹了抹自己的鼻血:
什么样的灭世反派,会做这样的事情?
魔能师满街走,灾祸不如狗——写在小说里都没人信好吗,力量体系崩坏啊!
“所以你们用了一百多年,就为了打个掩护?”
艾希达闻言冷哼:
“你该说:我们只用一百多年,就打好了掩护。”
泰尔斯叹了口气:
“那么?芙莱兰和你们,得偿所愿了吗?”
艾希达摇了摇头。
“发生什么了?”
魔能师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深邃:“我不知道。”
“但我猜,我们还是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
泰尔斯目光一动。
“一夜之间,吉萨在钢之城遭到了传奇反魔武装的突袭,奄奄一息,失去联络。”
“星辰王国则超乎意料,它脱出掌控。王室流血,王冠落地。”
王室流血,王冠落地。
【当然,它也是血色之年里,璨星王室集体去往狱河的……摆渡铃。】
泰尔斯想起白骨之牢里的卫队囚犯们,一时心情复杂。
“芙莱兰则被迫离开永星城甚至王国——在所有传奇反魔武装转而对准她之前。”
艾希达眼神锋利:
“而当我赶到复兴宫的时候,只看见一地尸体。”
一地尸体。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就这样?”
王子深吸一口气,想起几个月前在下城区的见闻,谨慎地追问:“那为何当年黑剑说,你曾在宫门口大开杀戒?”
宫门口。
大开杀戒。
魔能师闻言瞥了一眼泰尔斯,若有所思。
这一眼,却让王子无端紧张起来。
【十八年前,就在这座城市里……气之魔能师,那个不死的怪物,在复兴宫前……】
【杀了康斯坦丝。】
兄弟会的莫里斯,他说过的话在泰尔斯耳边若隐若现。
“他们视我如仇寇,悍然动手,”艾希达毫不在意,“我自然报之以直率,还以颜色。”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报之以直率。
好吧。
那么……
“你们是怎么暴露的?”
泰尔斯压下那个敏感的问题,问出另一个疑点:“芙莱兰究竟做了什么?”
“璨星王室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脱出你们的掌控?”
“不清楚。”
艾希达摇摇头,看上去兴致缺缺:
“我说过了,宫廷事宜,全由芙莱兰一手负责。”
“我们所知道的就是,计划失败了。”
魔能师幽幽地望着窗外:
“劳碌百年,一无所有。”
“双皇依旧在。”
“威能更胜昔。”
双皇。
泰尔斯咀嚼着这两个词,略感压抑。
但他很快再度抬头。
“你说三灾同盟各有所图,那么你和吉萨呢,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加入的?”
少年吸了吸鼻子,眯起眼睛:
“总不能是为了——统一红坊街?”
艾希达轻笑一声。
“我不晓得吉萨的目的,但以我对她的理解……”
魔能师顿了一下,眸中蓝光流转:
“她想要的,绝对比我们,比我和芙莱兰想象得到的,要多得多。”
他幽幽道:
“贪婪得多,疯狂得多,可怕得多。”
“难以置信得多。”
书房里重新陷入沉默。
“那你呢。”
几秒后,泰尔斯重新开口,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引导者:
“气之魔能师,你跟他们合作,把手伸向星辰王国,又是为了什么?”